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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周沉別過眼神,絲毫不敢看吟風懸在半空的手。

    車廂內靜地出奇,空氣幾乎凝固。

    吟風攥緊手中的髮帶,愣怔許久才坐回原位。

    不知為何,胸口泛起鈍鈍的悶疼,只有靠著不斷的吞咽動作方可緩解一二。可儘管如此,也掩飾不住眼瞼染上的猩紅。

    二人一路無言,心事各懷。

    於濟善堂前分道揚鑣後,周沉先去包紮了傷口,確定封丘縣令傷情略有好轉後,便急忙趕回了京兆府。

    大理寺雖也是查辦案件的衙門,但與京兆府和刑部不同,只管覆審和監察。

    唯獨遇上難決斷的大案時,才有「三司會審」的傳統。這三司本指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的。朝會上周沉當眾按劾刑部高朗,也是在告訴梁帝,御史台的彈劾作用已失信,否則也不會逼他走上當庭按劾這條獨木橋。

    三司里有兩司都受太子操控,想必梁帝也是思慮到了這一層,才下定決心追查太子的。

    他到的時候,大理寺卿林兆蒲領著幾名官吏,正焦頭爛額地和趙士謙做著案情交接。

    大理寺官吏向來是不善查證尋蹤的,看周沉回來,像是看見救命稻草,立刻圍上來。

    「周少尹,你怎就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我們?」大理寺卿林兆蒲恨地跺腳,埋怨起來:「這案子擺明了把人夾在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中間,還有陛下等著我交差……你們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案由是他和端王殿下挑起的,林兆蒲話里話外的意思自然是端王和太子相爭,拿他當劍使。

    林兆蒲雖是個和稀泥慣了的糊塗官,但卻從來不敢做結黨營私的事,沒支持過太子一派,但也絕不願意受端王指使。

    一旦陷進奪嫡的漩渦,身不由己的事情便多了。他不求大富大貴,只盼著能安安穩穩熬到致仕還鄉的那一日。

    周沉頗感疲憊,不欲與林寺卿兜圈子,直截了當與他道:「林寺卿,此事絕非兄弟相爭。我真正想請你核查的案子,也並非高朗在任京兆府時的冤假錯案。」

    林兆蒲也是頭痛不已,但他與周沉相識多年,還算知曉其脾性,便試探著問了下去:「你且與我說個明白。」

    周沉將當年太醫蘇汲和衛州封丘縣的事情和盤托出,並無一絲隱瞞。

    比起冗長曲折的真相,林兆蒲更為厭倦奪嫡紛爭。周沉講得越是明白,林兆蒲選擇站在自己身邊的機率也會越大。

    果然,待周沉講述完畢,林兆蒲眼中的狡黠之色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聽聞真相後的深深震懾,神情更是陡然嚴肅無比。

    他先是不信,可面對周沉給出的種種證據,也只能默然心驚。

    「十多年前的陳年舊案,」林兆蒲看向周沉的目色中半是欽佩半是憂忡,「如今的太子殿下已能監國理政,你把此等舊案翻出來,這不就是說在打陛下的臉?」

    周沉目光堅定,不曾猶疑。

    看得林兆蒲越發愁了,一連哀嘆數聲。未泯的良心掙扎著,讓他不自覺在京兆府府門和廳堂間來來回回地踱步,遲遲難以決斷。

    正是煩躁之際,林兆蒲忽覺一陣魚肉清香順著風略過,混沌的雙眼發出光來,不合時宜地問道:「到飯點了?」

    時辰還早,並未到飯點。周沉也嗅到了香味,習以為常地同林兆蒲解釋:「許是廚房在試菜。」

    這魚香絲毫不腥,暖融融地匯進悠悠春風中,林兆蒲神思都讓這股香風給勾走了。

    鬼使神差推開了公廚小院的門,林兆蒲探頭進去。

    蒸籠的水汽很足,光是踏進去就能感受了濕漉漉的霧氣,是吟風和陳娘子在裡頭各蒸著兩條花鱸。

    花鱸肉質鮮嫩細膩,入口時會有微微的甜化在舌尖,但腥味卻是十足十的。蒸製前不光要去鱗,還要借麵粉洗脫乾淨魚身上的黏液,再用熱水燙過魚皮,腥味便能大減。

    處理過的魚肉醃上蔥姜水和花雕酒,滋味便會更加鮮甜。

    等到蒸製完成,盤中逼出來的魚汁是最後的腥味來源,須得將魚汁棄之不用,再另行調製豉汁做澆頭。

    腥味盡除後,將青蔥絲和紅椒絲點在魚背,趁熱潑上明油。豉汁咸香,魚肉鮮甜,混著蔥油的辛香一同被激發出來。

    林兆蒲被香得迷迷瞪瞪,難以置信,這竟是衙門公廚能做出的滋味。

    吟風埋頭料理著,等全部做好後,才掀簾出去。

    廊外,鞏長意一邊品著茶,一邊等著吟風和陳娘子將魚端上來。

    蒸魚的做法是方才鞏長意見到吟風神情不佳,特意教給了她和陳娘子。說是比試比試廚藝,實則是想個由頭讓吟風能開心一些。只要專注在處理食材和調控火候上,便也沒工夫想那亂七八糟的事來。

    林兆蒲很是自覺地入座鞏長意對面的空位,對吟風和陳娘子手中的蒸魚饒有趣味。

    鞏長意認得大理寺卿林兆蒲,雖覺奇怪,但也並未開口。二人客氣了番,便動起筷子。

    這魚肉果真如林兆蒲聞得那般香,魚皮膠質滿滿,吃了兩口,兩瓣唇就像是膠糊住了一般。

    內里的魚肉呈蒜瓣狀,每一塊都緊實彈滑,吃的時候微微沾上點豉汁,回味無窮。

    吟風瞧著陌生食客稀奇,剛想開口招呼,便見周沉也來了公廚。

    她沒再開腔,看向周沉的視線只是匆匆掃過,便低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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