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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既已身染重疾,梁帝為何輕易託付江山於他?
車駕搖搖晃晃地,周沉低沉平靜地說起這段故事。
太子的病根是在十二年前落下的。
那一年,雍州東北面的衛州城自盛春後便開始下起綿綿細雨,雨勢一日未歇。
及至小滿時節,響雷山崩,水漫堤壩,整個衛州籠罩在山洪水澇的陰霾里。
災情奏報遞到京內,彼時還不是太子殿下的齊王嚴濯,與端王嚴勐二人先後向梁帝請纓。
這兩名皇子中,端王嚴勐乃皇貴妃所出,自小深受梁帝器重。
而齊王嚴濯的生母只是已故先皇后的庶出表妹,位份不高,能得梁帝寵幸留子,全賴容貌與先皇后有幾分相似。
一眾皇子中,嚴濯算得上是最不受梁帝恩寵的。
許是不忍心將寵愛的皇子送去前線,梁帝便將此事丟給了彼時還籍籍無名的嚴濯。
初夏雨後,天熱得像是蒸籠。
援兵緊鑼密鼓地在皇城外清點集結,嚴濯前往太醫院挑了幾名醫術精湛、且能熬得住長途跋涉的年輕醫官,以彌補隨行軍醫的不足。
這支賑災隊伍最終由齊王嚴濯、戶部侍郎晏青、工部司水務的幾名主事,和太醫蘇汲組成。攜著大量糧食、藥材和黃金白銀,一行人整裝待發。
說至此處,吟風有了些許印象。
似是去年冬節過後不久,趙士謙和周沉來用膳時曾經講起過一件怪事。
吟風在伙房裡煮著魚肉,隔牆聽到些許。
說的正是衛州水澇時,那隨行的太醫蘇汲不僅資質平庸,還心術不正。白白耽誤救治時機,致使疫病擴散,害得當時增援的隊伍里都染上了病。
她記得很清楚。
蘇太醫的結局是在水澇中染病而死,他遠在江陽的家人也在不久後離奇喪生火海。
周沉默而不語,繼續講述著十二年前的事情。
衛州封丘縣,是當年水澇最為嚴峻的郡縣之一。
依山而建的城池有近乎三成掩埋在了滾石之下,猛獸般的水勢將兩岸撕扯進地獄。多半鄉民死傷,連通其他府縣的要道又斷絕在滾石中。
傷亡的情況傳遞不出去,糧食藥材也支援不進來。
封丘縣成了孤島。
援軍冒雨前行,一路上齊王嚴濯都親力親為地施放粥食、藥材。只是他們並未預料封丘縣的慘狀,未深入災區,藥材便已告罄。
面對猶如煉獄的封丘縣,他們只好盡一切可能到處採買藥材。
依照民間的傳言說法,意外便是在這節骨眼上出的。
封丘縣由於傷亡慘重最先有了瘟疫徵兆,負責救治的太醫蘇汲卻受金銀蠱惑,高價倒賣救命的藥材,將那些早就生蟲受潮的爛草葉子用於救治普通病患。
可早就失了藥效的東西,怎能攔住來勢洶洶的瘟疫。
在嚴濯等人察覺出不對勁後,太醫蘇汲仍未敢如實稟報,反而全力隱瞞,阻止嚴濯前往封丘縣調查真相。
整個衛州病死的人數一再攀升,等到紙包不住火的時候,就連支援賑災的隊伍里也蔓延起了瘟疫,甚至傳到了雍、衛相交之地,險些禍及皇城。
受太醫蘇汲所累,嚴濯在民間的親善形象迅速崩塌。瘟疫擴散使得民怨堆積,嚴濯也逐漸成為眾矢之的。
直到他不幸染病的消息傳開,人們才從流言中獲知,原來高高在上的皇子也生了病;原來壞人並非是他、而是躲在身後的太醫蘇汲。
索性蘇汲很快染病而亡,百姓的討伐之聲這才漸漸平息。
不久,遠在雍州皇城的梁帝經奏報知曉了嚴濯染病一事。
梁帝心懷愧疚,立刻派遣隊伍迎齊王回朝。
嚴濯卻是咬牙在封丘縣撐了下來,一直等到瘟疫消弭,他才拖著虛弱的病體回朝修養。
即使有最好的御醫養護身體,這病根也已切實存在。
時不時,便要發作一趟,惹得梁帝心痛不安。更是一改之前的漠視與冷落,對嚴濯滿懷關切和愧疚。
吟風聽完這些舊事,更是困惑。
若太子真如傳言中那般心繫百姓、愛民如子,又怎麼會炮製出手段如此陰暗恐怖的殺人案?
周沉低首:「賑災一事,存疑諸多。當年端王多次上奏,意欲徹查太醫蘇汲和衛州瘟疫泛濫的真相,皆受到嚴濯阻攔。甚至還因此事,觸怒了龍顏。」
端王心性本就如此,對事不對人,卻被嚴濯的黨羽曲解成奪嫡之舉,引來梁帝忌憚,逐漸失勢。
曾經聖眷正濃的皇貴妃,成了空有頭銜的紙老虎。端王嚴勐也不再是天之驕子。
與此相對的,嚴濯位份低微的生母一再晉升,搖身登上妃子寶座。
待到要立儲之時,梁帝更是毫不猶豫地將嚴濯扶為太子。
吟風遲遲反應過來:「端王殿下不相信太子,你也不相信這些傳言……你們信任的人,是那名染病而死的太醫對嗎?」
周沉沒說話,只是扭頭堅定地看著車簾外的天景。
陰雲蓋得嚴實,十二年前是沒完沒了的雨,十二年後是更為冷冽的雪粒。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濟善堂
周沉住了口, 舊事重提難免傷神。
末了,他囑咐起吟風:「往後你時常出入皇城,千萬小心那胡奴, 還有……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女吏的身份本就特殊,你做事須更沉穩些, 切忌出風頭, 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