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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晏公子的傷算是最輕的。郎中們包紮得及時,用了最好的金瘡藥,很快便能支撐著下地。

    他緩緩走到周沉跟前,忍著後背的痛楚向周沉行禮:「趙兄的朋友,又姓周,我早該想到的……你就是京兆府周少尹吧?」

    周沉扶起他,「是我。」

    晏公子面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我……我娘她,一時糊塗才犯下這些錯。」

    隔著屏風,孫亮將晏公子的開脫之意聽得一清二楚,他怒不可遏,「欺人太甚!你們不得好死!」

    郎中好不容易止住他傷口的血,這會又崩裂了,紗布都不夠用了。趙士謙見狀連忙上前勸慰,「你別著急,這不是還有我跟周沉……」

    孫亮歇了沒有半口氣,目光又鎖在了趙士謙身上。

    他猛地一啐,怒道:「趙司法,你怎能跟這種人當朋友!眼瞎了嗎?你要敢為他說話,我孫亮死也不放過你……」

    趙士謙徹底淪為孫亮的活靶子,什麼不堪入耳的髒話都朝他襲來。

    孫亮壓根不聽勸,半晌,趙士謙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躲到周沉身旁,看向同樣神情複雜的晏公子,「究竟發生何事?貴府夫人好端端地,為何要劫質女子?」

    晏公子怔然搖頭,「我娘雖行為不端,但絕不會犯劫質之罪。你們要找的姑娘,怕是已經賣身進了晏府……」

    「你胡說什麼!」孫亮忍著傷口滋血的劇痛,吼道:「陳娘子前幾日還在西市賣雲吞呢!放著好好的食鋪老闆不做,做你家女奴,受這般□□?」

    晏公子咬著牙,下了決心:「此事,得從我父親替我議親開始說起。」

    「我本是由妾室所生的庶子,我主母再生下嫡姐之後,便一直無所出。父親將我養在主母身邊,外人誤會我是嫡子時,父親也不願多做解釋。」

    晏公子滿眼茫然:「等我到了議親年紀,父親動了念頭要將我記到主母名下,做嫡子,寫進族譜正統。好讓我也風風光光娶個雍州城的高門嫡女。」

    「父親的做法徹底激怒了我娘,我本該是她唯一的依靠,卻成了她為別人做的嫁衣……我娘徹底入了魔障,總想著買個年輕女奴獻給父親,等生下一兒半女再過繼到自己名下。」

    吟風聽著晏公子的話,又憶起西苑的情景。

    陳娘子竟是被那婦人買來獻給自己的丈夫的……吟風汗毛倒豎,皺著眉頭不忍去聽。

    晏公子朝向周沉,又是一拜,「先前她已經買過三個女奴了,我雖勸慰過,但並不起效。還請少尹明鑑,我娘再膽大妄為,也不可能劫質良家女子啊!」

    晏公子聲淚俱下,絕無撒謊的可能。

    只是口說無憑的道理晏公子也明白,他起誓完,當即就吩咐了身邊的小廝去西苑找管事嬤嬤找陳娘子的賣身契。

    事關晏府清白,小廝跑得飛快。沒過一會,小廝便手拿一紙契約,呈給了周沉。

    照契約所言,典賣陳娘子的就是她的親生父親,指印、署名俱在,無可抵賴。

    且陳娘子這契約,因是註明了需懷胎十月後將所生育之子女歸還晏家,契金也比大多賣身契高出一些。

    也就是說,陳娘子此時此刻,的確是晏府的家奴。

    孫亮再是難以置信,也已經吐不出任何話來。

    賣身為奴便是同主人家簽了生死契,無論如何謾罵毆打,官府都沒有插手的道理。

    孫亮頹然,愣愣看著身邊尚在昏睡的陳娘子。

    即使喝過安神湯藥,她的睡容也並不安詳,似是在夢中也忍受著煎熬。

    陳娘子家世可憐,父母年邁,兄長患有腿疾,一家人都指望著她一個弱女子。她愣是一聲不吭地抗下,靠著一塊胡餅、一碗雲吞,在西市的美味雲集中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不僅養活了家人,還越過越紅火起來。

    可她珍重的至親卻為了一筆賣身錢,就狠心將她送入虎口,斷送她的一生。

    周沉閱過契書,「晏公子想如何解決此事?」

    晏公子長身而立,雖似修竹,卻也只是一支經不住風浪的弱枝。

    眼前的他,早就被狂風驟雨打亂了矜持,全無方才待客時的溫文爾雅,徒剩了滿心執拗。

    他看著周沉,漆黑的瞳子黯淡無光,「賣身契我不會還給你們,晏家管束家奴,本就無錯。」

    第36章 毀契

    此話一出, 滿堂寂寂。

    埋首侍奉在側的家奴們也都默然著豎起耳朵。

    晏公子待他們一向親厚,若是碰上賣身緣由有異議,他也定會差人幫著處理好家事, 若是也好心無旁騖地在晏府侍奉。

    像陳娘子這般被黑心腸父母強行賣入奴籍的,晏公子大多會銷了賣身契, 讓她在自家商鋪或是莊戶里找個能餬口的活計, 戶籍仍能算作是良民。

    可眼下, 晏公子明顯是鐵了心腸, 不願意銷掉陳娘子的奴籍。

    即使尚有冤屈, 但賣身契被人握在手中, 陳娘子就是奴籍。以奴告主是大不敬,須得挨了板子才能對峙公堂。

    本朝開國以來,就沒有一個弱女子可以挺得過那頓板子。

    晏公子只有這樣做,才可以保護自己的娘親、保護晏家的清流名聲。

    孫亮惶惶著反應過來,登時怒火攻心, 全然不顧自己滿身的傷。

    他一個暴沖甩開為他醫治的郎中, 腳踹屏風的同時, 雙手也已順勢鉗制住晏公子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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