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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周沉雖不用日日上朝,但朝中風向還是聽說過一二。
太子早年便在刑部、戶部和禮部根植過不少人手,高朗便是其一。
端王見他明了,又說:「若你只是想讓高朗丟官棄爵,謫降他處,本王還可以幫你一二。可你再這麼查下去,動搖的可就是太子的根基了。」
說這些話時,端王一改平日裡那副閒雲野鶴的模樣,他看著周沉,神色異常凝重。
「你要和太子作對?」
端王重重問道。
十年前,太子之爭尚未落下帷幕,端王嚴勐與彼時的齊王嚴濯二人制衡,膠著不下。
本朝皇后早年病去,唯一的嫡長子也因體弱多病去世。皇帝痛心疾首,後位自此空懸。端王的母親是皇貴妃,位同副後。他自小雖被告知不是嫡子,但也絕對算得上是一眾皇子中最尊貴的那位。
不僅出身優秀,策論騎射更是佼佼者。參議國事他能滔滔不絕,深中肯綮。剿匪平亂他能臨危不亂,足智多謀。
那時,二十出頭的端王,目中自有星河在。
太子之位落入嚴濯手中後,他沉鬱許久,原本支持他的朝臣皆因他受到牽連。輕則貶黜,重則殺頭。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被誣陷到明日便要上法場,那些耿直的朝臣們還要規勸他不可就此向嚴濯低頭。
甚至擅自替他去做些奪嫡的事來。
端王頭一次知道兄弟鬩牆的滋味,亦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無辜的血肉之軀為他而死。
他向嚴濯低下頭顱,才求得一個看似相安無事的結局。
許多年過去,他成了京中最遊手好閒的王爺。精通玩樂,沉溺花鳥蟲魚。
與太子在朝中相見時,也早習慣了微微彎起腰身。
他並非全然順從,只是不想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爭端罷了。
周沉擅自調查私鹽案,已然踏進了端王的紅線之內。
「並非作對,只是想查出真相。」周沉這般答道,也的確是他的心聲。
端王氣到無言,譏笑一聲,只罵,「你是屬驢嗎?」
周沉作揖答話,「卑職屬兔。十二生肖中並沒有驢,王爺怕是貴人多忘事。」
端王直氣得捏起拳頭,卻無處使勁。
「如果王爺是來勸我的,怕是要白走這一趟了。」
周沉徐徐道,「但我想您來這裡,倒也並不是為了說這些。」
端王逐漸氣急敗壞,狠狠諷道:「周沉,你不去當那多嘴的諫官真是浪費了人才!」
周沉八風不動,兀自道:「刑獄官們歷來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當你想要調查一個人時,最快最有效的辦法,是去尋找此人的敵人。他們,會是你最好的信息來源。」
周沉一頓,端王也隨著他這句振聾發聵的話緊張起來。
「王爺,你今日特意前來,是作為太子曾經的敵人,來送我情報的嗎?」
不。
他只是想來攔下周沉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想法。
可他聽至此處,忽然覺得,十年前,在他自己眼中流淌著的那些閃爍星河,如今在另一個人眼中又熠熠生輝起來。
在這短短一瞬間,端王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行慚穢。
他的確向太子嚴濯低下了頭,他護住了他想保護的親信,也護住了自己尚且安穩的生活。
卻害得朝堂烏煙瘴氣,害得更多無辜之人深陷於泥潭,害得私鹽案那麼多人命喪黃泉,至今不能瞑目。
這麼多年,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沉默良久,端王改變了主意。
他看著周沉,嗓音微顫:「過慧易折,我勸你收斂些。」
一個人若是年輕時風光無限,從未經歷過挫折,仗著聰明才智便以為自己能夠做成任何事情。
真到了遇見挫折時,就會比別人更易一蹶不振。
這便是端王十年來親身經歷過的一切,也是他如今每日都在咽下的苦頭,現如今他懇切說與周沉。
千言萬語,匯成四字,過慧易折。
來京兆府前,端王從未想過自己心中那道厚重的防線,會就此崩塌。
他看著周沉,一向討厭的倔驢脾氣,他勸不住,也拉不住,如今還要同這頭驢搭上同一艘小船,往那風雨飄搖的地方而去。
端王不只是向他,也是向自己妥協下來。
「私鹽案……你接著查下去吧。我在朝中的勢力雖大不如前,但不管怎樣,保你一條命而已,問題不大。」
周沉暗暗鬆了口氣,叩首拜謝。
「私鹽一案,與漕運脫不開關係。當年實際操控全國漕運的人,正是如今的戶部侍郎,晏青。戶部的油水歷來是最大的,你且慢慢查吧。」
端王只留下這麼一句提點,便起身要走。
周沉依循禮節,隨身其後,一路步送。
到公廚小院跟前,端王倏地想起,方才那碗醃篤鮮,他還沒喝夠呢。
端王斜睨了一眼周沉,「就送到此處吧,我還有事。」
說著,便往公廚小院中行去。
得到端王眼色的婢子守在周沉身邊,一步未動,顯然是不想他進去聽著。
公廚內——
吟風正在犯困。
冷不丁又瞧見那個傳說中的府尹王爺紆尊降貴地蒞臨公廚巡視,她不自在極了,從凳子上起身時,還險些沒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