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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幾叢追隨的視線也紛紛表露出不解。

    經營成衣店的何娘子聽見腳步聲就迎了出去,她笑問,「這位郎君,要添新衣嗎?」

    何娘子三十有二,卻已未老先衰。

    不僅身形佝僂,眼睛也不自覺眯縫起來,一看便知是常年在黑暗環境下做針線活留下的印跡。

    周沉在打量何娘子的同時,他也在被何娘子打量。

    一身穹灰長衫不顯山不漏水,但整齊密實的針腳和文雅精緻的暗紋,都在提示著來客的身份並非普通市井人家。非富即貴之人,又怎會看上她這落魄小店的手藝。

    何娘子藏著疑惑,並未道明。

    周沉倒也不刻意去隱瞞,挑明身份後,他接著將來意說明,「事關私鹽一案,我想知道你的夫君吳二郎在漕運做苦工時的一些細節。」

    話只問了一半,何娘子神情就陡然緊繃起來,「事情發生這麼多年,你們京兆府現在又問這些做甚!」

    周沉站姿挺拔,一身磊落,「自然是查清原委,揪出罪魁禍首。」

    聽至此,何娘子緊緊攥起拳頭,下唇被她咬地烏青,只從鼻息下逸出一聲冷笑。

    當年夫家活活累死在漕運,屍身於郊外斂房停了三日卻無人收屍,無人通知。若不是有好心的街坊叫她去辨認屍首,她怕是到死,都不知夫家去了何處。

    吳二郎正值壯年,不僅身強力壯,還識過不少字。若不是他臉上不慎留了道疤,也不必淪落至漕運做了苦工。

    可就是這般在外人看來精明能幹的人,竟然悄無聲息地死了。

    何娘子起初報官,是為了查明死因,最終卻只得到勞累而死這一結果。

    她斷然不信,再想深究,幾次三番敲響鳴冤鼓。京兆府要麼敷衍行事,要麼大門緊閉。

    直到張仵作悄悄尋來,查出私鹽這個導火索,她夫君真正的死因才得以揭開。

    只是私鹽案最終還是被權勢滔天的上位之人力壓下來,城中百姓,若非像她這樣的親歷者,幾乎很少知道這樁案子。

    在何娘子的眼中,除卻張仵作,其餘的京兆府一干人等都等同於殺死她夫君的幫凶。

    曾經的府尹高朗是,如今的端王更是。在她看來,什麼京兆府少尹,不過是跟在黑心主人身邊的惡犬罷了。

    周沉欲辯,對方卻已冷下臉趕人。

    這般誤解周沉遭遇過太多,他早已不再去解釋他與高朗的不同。在朝為官的名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不必依靠空口白話去強行扭轉民心,只要安心去做實事,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

    周沉只說,「你難道不想知道害死你夫君的人到底是誰?你難道不想看到他的下場?」

    何娘子雙唇翕動,強忍著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怎麼可能不想知道?

    吳二郎死後,家中獨子因囿於悲痛而身染重疾,纏綿病榻數年,在半年前也已撒手人寰。

    曾經那個歡聲笑語的小家就只剩下她一個,午夜夢回,何娘子只恨不能化作厲鬼,去索罪人的命。

    即便化作厲鬼,她又該去索誰的命?

    周沉篤定道:「若你還想看到,就將一切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除非我死,否則我定將真相帶至你眼前。」

    何娘子抹去淚,抬眼又看了一遍周沉。

    他站的筆挺,目色也極為沉穩。

    六年前何娘子接觸的那些京兆府官兵,一個比一個趾高氣昂,說話聲更是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

    而眼前人的模樣,倒是與當年那個好心腸的仵作很像。

    何娘子緊繃的那口氣,此刻已經鬆動了一半。

    「外頭雪大,進屋再說。」

    她咬咬牙,打算賭一局。

    贏了是知曉私鹽案真相,輸了也不過是賤命一條。

    何娘子這便將當年的事情說與周沉聽,許多細枝末節都一一回憶起來,拼湊出的一番話,與張仵作提到的幾乎相同。

    當年,吳二郎父親病重,為了湊齊藥錢,就去漕運做起了苦工。雖然勞累,但好在來錢快。

    轉眼間,藥錢湊夠,父親一日日好轉。吳二郎卻孤零零累死在漕運碼頭。

    周沉從始至終聽完,只餘下一個疑惑,「吳二郎是從何處知曉這條漕運路線在招苦工的?」

    何娘子回憶許久,「他是在……東市的一家客棧聽人說的。」

    「客棧?」

    何娘子仔細道來:

    「我夫君原先在東市一家酒樓做跑堂小二,都因為他逞能抓賊,臉上被劃了一道傷。後來酒樓老闆覺得臉上的傷太嚇人,就辭了工。自那以後,又輾轉幾家客棧酒樓做小工,卻都不長久,賺不到錢。」

    「直到他從客棧往來之人口中聽說了漕運苦工,才咬牙報了名。」

    周沉問道:「你可還記得,是東市哪家客棧?」

    何娘子垂首,搖了頭,「那段時間他因為臉上的傷,不斷被辭退。幾乎東市所有客棧和酒樓,都去做過零星幾天工。我實在不記得,去漕運前的那家客棧,到底是哪家……」

    周沉不再問下去。

    雖然東市客棧多如牛毛,但也已經是個不小的進展。

    周沉道過謝,又叮囑何娘子不可將對話內容外傳。

    末了,正要踏出這間小小成衣店,卻在視線角落瞧見一抹清麗的鵝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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