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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08:05 作者: 雀知
周沉站在高處,比禁軍們更早察覺出異樣。
昨日禁軍統領與京兆府才確認過,車駕只有聖上一輦,現下卻兀地多出一駕來。
雖不合禮節,但只要稍作細想,就能知其身份高貴,無人敢置喙。
張仵作眼神掃過,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直直點出,「太子還真是深得聖上寵愛。」
周沉右手伸向腰間懸著的佩劍,默不作聲地握緊了劍柄。目光也隨之移開那兩駕車輦,鬼使神差地向著端王掃過一眼。
京師之內誰不曾知曉,十年前太子之位尚且空懸,端王嚴勐才是呼聲最高的那位。
朱雀門附近——
端王的坐騎忽然像是被人群的各般動向驚了一跳,眼見著馬兒越發焦躁地撂起雙蹄,端王眯起眼睛沉下目光,隨後將手撫向馬兒長長的脖頸。
手掌的溫熱漸漸滲透向皮毛之下,內里野意沸騰的天性仿若被佛祖的五指山蓋下,鎮壓無蹤。
也正是這個小插曲,端王並沒有注意到車駕之內的太子嚴濯,透過車簾縫隙向他投來了目光。
狹長的眼裂里,萬般神色皆沒於這匆匆一眼。
車軲朝前滾過,那道縫隙轉瞬即逝。車簾蓋下,再一次將太子嚴嚴實實地包裹其內。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曾經被許多人奉為太子人選的嚴勐,如今領著京兆府尹這般閒職。身著區區正三品緋紅官袍,騎著一匹叫不出名頭的老馬,為炙手可熱的當朝太子保駕護航。
縱使暗流涌動,車輦還是順利出了明德門。
出了明德門,便有禁軍和城防營接手護衛之責,京兆府官差們尚可鬆口氣,做些疏散人群的收尾工作即可。
到這時,周沉才緩緩坐下,望著飲茶吃餅的張仵作,頗有些不解。
他道:「你又不用管轄治安,好好的冬至,不回家祀祖,來這裡做甚?」
張仵作道:「京兆府人多眼雜,想找個跟少尹單獨說話的時機,都不容易。」
周沉二十一歲入仕京兆府時,京兆府多是高朗爪牙,唯有張仵作默默站在周沉一側,這四年來僅僅依靠精湛的驗屍技藝所破獲的案子都占了大半。
高朗調任刑部尚書之後,緊接著就是端王嚴勐接手京兆府,那時人心渙散、亂象叢生,也是周沉和張仵作二人攄肝瀝膽一點點熬過去的,這才有了後來的趙士謙、陸司簿、溫若雲、李策、孫亮等等的心腹。
是以,周沉待張仵作,並非只有上下屬關係,而是將他視作斷案一事上的授業恩師、為官之道上的領路前輩,歷來信任珍重有加。
周沉立即問:「發生何事?」
張仵作並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聽趙司法說,你去了趟端王府,還說了前任府尹高朗的事。」
周沉坦然道,「高朗在任時,京兆府有不少冤假錯案,我想還冤死者清白,更想將逍遙法外的兇犯都捉拿歸案。」
那日從端王府回來之後,周沉便擠出時間著手調查一些當年的舊案,算上夏茉娘四年前的那樁盜竊案,現如今他已找出三件錯案。
周沉正要將其一一道來,張仵作卻打斷了他。
「你要說的那些案子,我多半是心裡有數的。」
周沉神色一凜,「你都已經知道了?」
「我不僅知道你查的那些冤假錯案,我還知道,靠著這些案子,你大致是贏不了高朗的。」
周沉啞然。
高朗出身名門,入仕多年,如今又官至刑部尚書,掌管天下牢獄刑罰,背後的勢力根系錯綜複雜,能撼動他的必須得是重案。
儘管周沉不想承認,但那些歷來被上位者視若草芥的平民,冤死或者錯殺幾個,根本不會對高朗有什麼實質的威脅。
張仵作斬釘截鐵道,「打蛇要打七寸,高朗的七寸,不在你查出來的那幾個案子裡。」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茶壺中緩緩給周沉倒出一杯清茶來。
周沉心內焦灼,似有一團火焰干燒,「你這麼說,是早就知道了什麼嗎?」
節日嘈雜的人聲從四處傳來,在周沉腦中拉成了一道長長的嗡鳴,迴蕩不休。
「少尹別急,我這就將此事細細說與你聽。」
張仵作將茶水與一碟芝麻鹽酥餅遞上,同時琢磨著開了口,「好個鹽酥餅……那就乾脆從這百味之首——鹽,說起。」
作者有話說:
①《文杏館》王維
第15章 百味之首
這小小鹽粒,不僅能為各色美味增鮮提味,更是由來已久的漩渦中心。
大梁推行「官山海」之政,鹽鐵課稅充盈大半國庫,可以說是朝廷命脈。
其中暴利,誘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為它鋌而走險,做起了見不得光的私鹽生意。
六年前,京兆府接到幾樁案情大致相同的案件,都是因為漕運上干苦力的小工不堪勞累精疲力竭而亡。
死者遺孀因此將船運主家告上公堂,想求個公理。
那時京兆府由高朗做主,遇見這種死者和家屬都人微言輕的案子,根本到不了公堂上就被打發了下去。
張仵作也是偶然聽聞,他深感蹊蹺,便自己私下找到幾名遺孀問清楚了苦力們身亡的細節。
以他一人之力暗中調查半載,才拼湊出案件的大致真相。
這些苦力所搬運的貨物不是別的,正是私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