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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2:08:21 作者: 劉狗花
他走上前去,停在李晟的屍體前,低著頭,在昏暗的夜色中打量著他。
他死相極難看,圓瞪著眼睛,鮮血已經將周遭數尺見方的土地染紅了。
霍無咎卻像看只被射死的動物一般,目無波瀾。
「將軍……」身後,魏楷有些擔心地出言道。
卻見霍無咎收回了目光,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
「去點兵。」他說。「看看李晟帶了多少人馬來做誘餌。」
魏楷知他難受,見他這番若無其事的模樣,便更有些心疼他。
他抿緊嘴唇,低聲道:「是。」
他調轉馬頭,剛走了兩步,便聽見霍無咎說道:「凡有稍敢反抗者,殺。」
魏楷抽了抽鼻子,低聲應道:「是。」
他剛走遠,紀泓承手下的兵馬便已將人押了上來。死得為多,此時也只留下了幾個活口。
霍無咎端坐在馬上,垂下眼,看著被押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聲音平靜地問道:「是誰指使李晟的?」
其中一人費勁地抬起頭來。
高大的馬上,端坐著個高大的人,此時跨著箭,背著弓,手裡握著一支馬鞭,閒閒地在手裡甩,帶起細微的風聲。
那馬鞭分明沒有落在他身上,卻讓他毛骨悚然。
這是這人第一次正面看見霍無咎。
他自從參軍開始,便一直在霍玉衍將軍手下,便就是太子殿下。與勢如破竹、無往不利地霍無咎一脈相比,太子殿下溫厚謹慎,用兵也向來思量再三、步步為營。
自打霍無咎接掌他父親麾下全部兵馬那一日起,他們便活在了霍無咎的陰影里。
世人皆道霍無咎是百戰不殆的戰神,誰又看得見太子殿下為他們日日思慮、通宵達旦的辛苦呢?
但是,當時也便罷了,行軍打仗,要緊的是性命和勝負,而非這些。但如今,大梁已然立國,登基的也是如今的陛下,再讓太子殿下活在一個武將的陰影里,那便要後患無窮了。
今夜,他們知道實情的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最為倚重、最為信任的人。
他們自不可做出任何出賣的事。
那人看著霍無咎,咬緊了牙,什麼都沒說。
卻聽霍無咎緩緩地接著開口道:「霍玉衍讓他幹的?」
旁側,立時有個士兵高聲道:「非也!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知道,是李將軍早就嫉妒你,想要除掉你罷了!」
霍無咎冷笑一聲。
「嫉妒我,除掉我?」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他是誰,憑他也配?」
說著話,他單手握著韁繩,馬匹乖順地往前走了兩步。
「沒有霍玉衍的旨意,他敢假傳聖旨,敢帶兵渡江殺我?也不必你們在此跟我打馬虎眼,我早知道,今天,不過是想在你們臨死前,聽你們親口承認一句罷了。」
馬匹在眾人面前緩緩踱著步。
其中一人聽他這般輕慢的話,漸漸憋紅了眼睛。
他沉不住氣,開口大聲道:「霍將軍既知道,何故還苟活於世!你若真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好、真將太子殿下看做親兄弟,就該早些自裁,讓他安心,何必讓他親自下令!你居功自傲,真當大梁沒了你便不行了嗎!反倒有你在一日,皇上和太子,便都不得安寢!」
緩緩踱步的馬停了下來。
霍無咎垂下眼,直看向他。
這人恐怕不知,霍無咎剛才那番成竹在胸的話,不過是詐一詐他們罷了。
……沒想到,不光詐出了真相,還詐出了這番……這麼令霍無咎新奇的話。
旁側的紀泓承都聽不下去了。
飛鳥盡良弓藏,凡是武將,心裡多少有數。但是……若無霍無咎,誰有本事將這般國庫豐饒、如日中天的景朝打成如今這幅苟延殘喘的模樣?須知十年前,景朝也不過是皇帝昏聵,但先帝留下的基業,離被敗光還早著呢。
但是,他們竟這般忌憚霍無咎,急著要將他害死……那可是他的親生叔父,他能夠互相交託後背的堂兄。
「霍將軍……」紀泓承見霍無咎半天沒說話,緊張地上前道。
卻見霍無咎抬起了握著馬鞭的那隻手,示意他住口。
紀泓承閉上了嘴。
便見夜色下,霍無咎緩緩露出了個笑容。
沒什麼異樣,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苦澀和諷刺。
「說得好。」他說。
說完,他面色一寒,單手扯著韁繩,足下一踢,策馬朝著大江的方向遠去了。
「全部俘虜,殺。」
——
這夜,大江波濤洶湧。
霍無咎點清了江邊的一萬兵馬,竟是肆無忌憚地一揚鞭,讓魏楷立馬提著李晟的人頭,帶人渡江,領自己口諭,將守在江北的全部將士,連夜送到江南來。
來往的軍船,一夜都沒停。
而在江面之上,一隻不起眼的灰鴿飛過大江,在四更天時,飛到了臨安城裡。
天際泛白時,兩匹快馬拉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快踏過漸漸淡去的夜色,踩過空無一人、染滿晨露的青磚街道,停在天樞門外,將一封急信遞過了緊鎖的宮門。
片刻之後,天樞門打開了一扇角門,馬車上的人匆匆下車,快步行了進去。隨著一道厚重的聲響,角門關閉,整個富麗堂皇的皇城,又成了一隻鳥都飛不進的鐵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