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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2:08:21 作者: 劉狗花
靜默了許久的霍無咎,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看看我的腿。」他說。
周府醫被打斷,愣了愣,才意識到他說的什麼。
但是,不等他反應過來,霍無咎已經靜靜俯下身,一手衣袍拽起,一手挽起褲腿。
那是一雙修長筆直、看上去便蘊滿力氣的腿。
但是,傷痕、血漬之下,清晰可見其上深可見骨的駭人傷口。
那是劃破血肉、割斷經脈留下的傷。
周府醫只看了一眼,便驚慌地錯開了眼——他雖醫術不錯,卻也不是什麼絕世神醫。這樣的傷……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藥石無醫。
他看向霍無咎。
就看到那雙深邃的黑眼睛,正靜靜地看向那翻出血肉的傷口。
平靜得讓周府醫都害怕。
「還站得起來嗎?」他聽到霍無咎這樣問道。
周府醫顫巍巍地斟酌了片刻,小心道:「小的還是給您腿上也包紮一下吧,傷口若潰爛,便難辦了。」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霍無咎的問話,也算是告訴他,沒救了。
霍無咎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嗯了一聲,放開了攥在手裡的布料,坐起身,重新靠回了輪椅的靠背上。
他安靜極了。
周府醫不敢再看他的臉,卻在躬身上前,替他的腿上藥時,看見了他放在膝頭的手。
手背經脈凸起,五指收緊著,將手心裡的舊傷都攥破了。
——
江隨舟說出那句話後,明顯感覺到了後主的滿意。
或者說,後主所滿意的,並不是他說出的話,而是他說話時,臉上流露出來的不高興。
後主似乎對他的惡意尤其大,特別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江隨舟答應下來之後,這事便順理成章地告一段落。而後主似乎對朝堂也再沒了興趣,幾個官員有本要奏,他興致缺缺地聽完,便擺一擺手,說讓大司徒定奪。
這朝堂,儼然已經成了龐紹的地盤。
因此,早朝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後主的哈欠中結束了。
江隨舟跟著眾臣走出廣元殿,抿了抿嘴唇。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後主跑來上朝的目的,就是嘲諷奚落他一頓。
不過目前來看,後主痛恨霍無咎,同時,對自己的態度也沒好到哪兒去。現在,他江隨舟和霍無咎拴在了一根繩上,後主想要出氣,也算省事多了。
江隨舟垂著眼,一步步往階下走去。
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算是死亡開局了,卻沒想到,竟還能步履維艱到這般地步。
就在這時,有個人從他身畔路過。
「王爺此舉,著實令人大為寒心!」那道聲音蒼老而沉鬱。
江隨舟抬眼,就見隔著兩三尺遠的地方,行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
他一回頭,江隨舟就愣住了。
……史料上的畫像,竟與本人這般相像!
那人赫然便是景末碩果僅存的良臣,太常令齊旻。
此人乃景朝三代老臣,清廉正直,剛正不阿,算是景末朝堂上難得敢站出來與龐紹對抗的臣子。
江隨舟看著他,有些怔愣,一時沒有言語。而齊旻並沒給他留情面,看了他一眼,一拂袖,道:「王爺怎能為了一己顏面,便將禮部眾位同僚的心血拱手讓人呢!」
說完,他便要揚長而去。
江隨舟回過神。
……沒想到,他方才在朝堂上的猜測,居然是真的。
他雖看似只是個閒散王爺,但是朝堂中那些靜默不言的臣子,卻像是無形中把他當做了主心骨一般。如今齊旻此言,更是全然證實了他的猜想。
眼看著齊旻就要走遠,江隨舟兩步趕上前去,匆匆開口。
「太常令覺得,本王只是為了自己的臉面嗎?」他沉聲道。
確認了這一點,江隨舟便知,自己這會兒,斷然不能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大臣結為黨羽,都有目的。他們暗中匯集在自己的麾下,就連齊旻都淌了這渾水,想必他們的目的八成就是對抗龐紹。
他此後還與這些人有三年時間要相處,若是不將他們安撫好,想必不用等到霍無咎砍他的頭,他就會先死於朝堂爭鬥。
所以……
如今要做的,就是先把他們糊弄住。
比如面前這個齊旻,雖為三朝老臣,官拜太常令,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掌管宗廟禮儀的官員。這種高官,雖位高,卻沒什麼實權,想來他為人剛正,便也不鑽營什麼爭權奪利之事。
這樣的人,還是比較好嚇唬的。
果然,聽到江隨舟這話,齊旻頓了頓,腳步慢了下來。
江隨舟見狀,連忙冷笑了一聲,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語氣。
「大司徒今日能在朝中公然操縱陛下與本王爭搶,他日,難道就沒本事做其他手腳嗎?」他說。「宗廟修建,事關列祖列宗,若在此出事,太常令,這不是你我能夠承擔得起的。」
果然,齊旻沒再做聲。
江隨舟淡笑一聲,加快了腳步,從他身畔擦身而過。
「太常令,本王所圖,不是保自己的顏面。」他說。
「而是保你們諸位的命。」
——
他撂下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便逕自揚長而去,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