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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2:08:21 作者: 劉狗花
    他淡淡瞥了一眼江隨舟的背影。

    就在剛才,他即將動手殺死對方的那一剎那,他對上了那雙眼睛。

    清亮,乾淨,卻又十分慌亂,像被自己嚇到了。

    霍無咎閉了閉眼。

    木片分明已經攥入了血肉,卻在那一刻沒有下得去手。

    他似乎向來沒有欺凌弱小的愛好。

    片刻之後,他緩緩睜開眼,雙手撐在輪椅的兩側,略一發力,便將自己從輪椅上挪到了床榻上。

    渾身的疼痛都被牽起,引得他的肌肉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慄。他卻分毫未覺一般,手下利落地微微一動,便借著挪動身體時布料的細微聲響,將那片染血的木片藏在了床下。

    他的目光掃過江隨舟,看見他似乎躺得並不大舒服,僵硬著後背,又像是在強迫自己入睡。

    ……嗤。

    霍無咎淡淡收回了目光。

    第4章

    江隨舟躺下後便閉緊了眼,只等快些睡著,熬過這晚。

    最好第二天醒來時,他是在他的公寓裡,被鬧鐘叫醒的。

    ……但是,即便只是想安穩睡個覺,江隨舟也沒能如願。

    實是這四下里雕花的床榻,不僅看著硌人,躺在上頭更硌人。他只能側著身子,薄薄的披風搭在身上,能勉強當條被子。

    這具病歪歪的身體,嬌貴得出乎他的意料。

    窄小的坐榻硌得他腰背酸軟,即便身處春日的室內,也凍得手腳冰涼。

    一整晚,他輾轉難眠,根本沒法合眼,只得眼睜睜地熬到房間裡紅燭燃盡,窗外天色漸明。

    待到清早坐起身時,他已經渾身疼得幾乎要散架了,喉嚨也有些發癢,激得他直想咳嗽。

    他憋著嗓子咳了兩聲,揉了揉發暈的額角。

    窗外,已經有不少丫鬟候在了廊下。江隨舟抬頭看去,就見孟潛山正揣著手站在門口,想必是想等他醒了,進來伺候他。

    斷不能讓他進來,他一進來,自己和霍無咎沒有同床的事,不就露餡了嗎?

    江隨舟心裡立刻做出了決斷。

    得跑,快點跑。

    他瞄了霍無咎一眼。

    床榻那邊,擺著個空蕩蕩的輪椅,霍無咎一動不動地側躺在床上,正好面對著他。

    窗外透進來些許光亮,照在他臉上,鴉羽似的睫毛落下了一片陰影。

    他長得的確非常好看。

    他的面部輪廓線條很利落,五官深刻,鼻樑又挺,此時閉著眼,那雙陰鷙兇狠的黑眼睛被長睫毛掩住了,看上去英氣得分外張揚。

    迎著陽光,江隨舟看見,他左側的眉尾處,橫亘過了一道細小的舊疤,將那銳利的眉毛,驟然切斷了。

    像一道落在神兵上的劃痕,使之落入了凡塵中,沾上了幾分血氣。

    他睡得很熟。

    江隨舟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坐榻上起了身。

    霍無咎還沒醒,那就最好了。

    畢竟自己昨天晚上話放得那般狠,卻躲到旁邊睡了一晚,今日天一亮,又灰溜溜地跑掉,怎麼看都有點沒面子。

    這種沒面子的事,比較適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這麼想著,江隨舟整了整衣袍,站直了身體,狀似坦蕩,實則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隨著腳步聲遠去,門扉發出被打開的聲響,旋即,又被合上了。

    房中唯一一點細微的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靜。

    霍無咎睜開了眼。

    那雙陰沉的眼睛,清醒又銳利,分毫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他的目光冷淡地落在了窗下的那張坐榻上。

    敞開的窗下,日光落在那上頭,纖塵在光下飛舞。

    那張榻上已經沒有人了。

    甚至,還被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了。單看上頭那被笨拙展平的褶皺,就似乎還能看出,那人費勁地遮掩住自己睡過痕跡的模樣。

    霍無咎的目光頓了頓。

    他向來極其警覺,且耳聰目明。因此,昨天晚上靖王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他眼看著他往那張鳥大的榻上擠著躺下,又聽他在那兒翻來覆去、自以為動作很輕地折騰了一晚上。

    剛才,又聽著他賊似的,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匪夷所思。

    來這兒之前,霍無咎預料過自己在靖王府會面臨什麼。靖王其人,狠毒陰險,狡詐記仇,且本就與景帝不合。景帝狀似賞賜,實則拿他羞辱靖王,靖王不可能不恨他。

    他的處境比之在天牢之中,只會更艱難。

    可這靖王非但什麼都沒做,反倒躲著他,像是他有多可怕似的。

    霍無咎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了他的雙腿之上。

    南景的人,的確怕他。正因為怕他,才會廢他的經脈,斷他的雙腿。

    甚至他已經成了個站都站不起來的殘廢了,他們還在怕。正如昨日,只是將他帶出牢獄罷了,都出動了大半的御林軍,戒嚴了全部沿路的街道。

    那轎子,改造得比囚車還嚴實,就好像他有本事插上翅膀飛出去似的。

    霍無咎早就清楚,以前他有多讓他們聞風喪膽,現在他們對他的虐待,就會多變本加厲。

    只要落在敵人手裡,敵人的懼怕,就會轉化成捅在他身上的刀。只有他到了只剩一口氣的地步,他們才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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