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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2:08:21 作者: 劉狗花
確定了這一點,他反而平靜了些。
總歸自己穿成的這個人,無論如何都會早死。被霍無咎殺,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畢竟,疾病不可控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是可以改變的。
霍無咎其人,在歷史上怎麼也算個光明正大的形象。天下是他打下來的,皇位卻是他叔父去坐,他叔父死後,繼承皇位的也是他叔父之子,而他卻獨自領兵回了陽關,終身鎮守在那裡。
想來怎麼都是個講義氣的人,自己若不辱他,反敬他幾分,三年之後,他想必不會殺自己。
只是……
他看向霍無咎。
如今自己的身份,是南景的親王,而面前的霍無咎於他來說,當是仇敵、叛黨。
他若是一上來便刻意示好,那定然會引人猜疑,反而會適得其反。
所以……
江隨舟緩緩吸了一口氣,冷冷開口。
「渾身血味兒,聞得人噁心。」他冷笑一聲,道。
他自幼雖說家庭不大幸福,但家教卻頗為嚴格,故而從小彬彬有禮,從沒對人說出過這樣的話。
因此,話一出口,多少有點生疏彆扭,底氣不足。
不過,幸好他嗓音冷淡,自有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慢,故而能勉強遮掩,聊以唬人。
霍無咎並沒搭他的話茬。
他垂下眼,淡淡看了落在地上的紅蓋頭一眼。
冷淡極了,帶著與生俱來的倨傲。分明是一副聽憑處置的模樣,卻又氣勢凜然,讓人半點都不敢上前。
江隨舟穩著心神,接著開口。
「剛從牢里拽出來,就送來本王這裡?皇兄是當本王如何葷素不忌,以為本王這還能下得去口?」
他極儘自己所能,說出些刻薄的話來,話說出口,彆扭得他後背都有些打哆嗦。
霍無咎的目光從地上的紅蓋頭上挪開,輕飄飄地掃過江隨舟。
就見那人站在燈火中,腰背挺直,目光沉冷。那雙眼尾上揚的狐狸眼,在紅燭之下頗為瀲灩,紅衣將他眼尾那顆紅色的小痣襯得愈發地妖。
口氣倒是挺凶,卻凶得彆扭,甚至帶著兩分抱歉和羞愧,像是從沒凶過人。
他與南景交手多次,自然也聽過這位靖王殿下的大名。
病秧子,禍國妖妃生的,一肚子壞水,絕不是好鳥。
靖王為人陰森狠毒,早就聲名在外了。早在他十二三歲、還是皇子時,他的宮中就總有屍體拖出去,死相都不大好看。他忽然開了竅成了斷袖後,也有不少後宅里的男寵叫他玩死,如今也沒剩下幾個活的。
但如今看來……
誇大其實了。
而那邊,江隨舟只顧著一門心思斟酌自己的措辭,並沒注意到霍無咎稍縱即逝的打量。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
「明日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即便要死,也別死在我這。」說著,他轉過身去。「此後就老老實實待著,少給本王找麻煩。」
話說完,江隨舟悄悄鬆了口氣。
……應該夠凶了吧?
既要保持住對敵人的兇狠,又不能真的傷害到他,還要從中找出由頭來,替他把傷治一治。
真難啊。
自然,他是想今晚就給霍無咎治傷的。
畢竟他才從牢中出來,後主斷不會給他延醫。皮外傷雖不致命,但也不好拖延。況且,江隨舟作為一個沒見過什麼血腥場面的現代人,即便聞著霍無咎身上的血味,也有點心驚。
但是他知道,不行。
自己作為朝中唯一的親王,府中都是些什麼人,他還不清楚。這也是為什麼,他方才要將所有人屏退出去。
敵國的人一送進來,他就上趕著為對方治傷,自然是不合理的。但若兩人獨處了一夜,明日再替對方請大夫,理由就夠了。
所以……
江隨舟不著痕跡地環視了一圈四周。
這兒是府中專門用來辦喜事的禮堂,除了那張紅漆金邊拔步床之外,只剩下一張窄小坐榻可以躺人。
沒有其他可以睡的地方了。
那榻精巧別致,四角雕花,寬度總共超不過兩拃,比起家具,更像個裝飾品。
江隨舟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認命。
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只能在這張坐榻上將就一夜了。
抬步之前,他還不忘回過身,冷冷看了霍無咎一眼。
「自去床上躺著,離我遠些,別讓你身上的血味熏到我。」他道。
他自不知,這幅居高臨下的高傲模樣,配上他那張過分精緻的臉,在搖曳的紅燭下,多少有幾分勾人。
說完這話,江隨舟回過身去,徑直到那坐榻上躺了下去。
已是要在那上頭將就一夜了。
他面對著牆壁,並沒發現他躺下之後,霍無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後背上。
冰冷的審視,涼得像埋在陽關冰雪中的刀刃。
片刻後,霍無咎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一直搭在膝頭的左手緩緩翻過來,攤開了手心。
那隻手,染滿鮮血。紅燭搖曳下,那手心裡握著的,赫然是一把利如刀刃的木片。
那是他在來的路上,從花轎的內壁上硬生生掰下來的。
原本,這木片應該在剛才任意一個他能抓住的時機,劃破靖王的喉嚨。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