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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感受到身後赤忱直白的目光,宋寄的肩膀線條突然垮了下來,隨即搖了搖頭。

    他抬手捂住整張臉,低低地哭出聲,一遍一遍否認道:「不討厭……不討厭……小寄不討厭。」

    如果沒有吃那麼多藥物,又或者接受太多宋寄說不上名字,但會影響他思維的治療。宋寄想說很多話,連貫通順地告訴釋傳,他從來沒有討厭過釋傳。這十年來他一遍一遍地洗腦自己說自己討厭他,卻最終都沒有做到。

    自我洗腦這件事對他來說太擅長了,不然也不會忘了那麼多事情。

    可就這麼洗腦,喜歡釋傳這件事還是如刀刻斧鑿一般在腦海里清晰可見。

    宋寄,怎麼會討厭釋傳呢?

    「會打人,你走,不打你。」

    實在太喜歡了,所以只用看你一眼,我所有堆砌起來用於抵抗餘生漫長孤寂的城牆堡壘便會瞬間分崩離析。我以後就沒辦法再安心呆在這裡不去想你了,所以我不能轉過身來看你。

    實在太喜歡了,但不能再讓你有一丁點危險。

    而我,就是危險本身。

    宋寄有些激動,嗚咽聲多過於說話聲,重重疊疊地只有那句「你走」。

    可他一直沒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音,他甚至情緒激動到會像小孩子一樣邊哭邊跺腳,可就是不轉過身賴放下捂著臉的手看一眼釋傳。

    忽然間靜默的走廊響起宋寄的名字。

    是釋傳在輕輕叫宋寄的名字。

    是釋傳也帶著沙啞的哭腔在叫宋寄的名字。

    「小寄……」釋傳目不轉睛地盯著宋寄的背影,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孤注一擲地問宋寄:「我手很疼,你幫我揉一揉好嗎?」

    釋傳沒太多力氣,胳膊舉起來手腕還是重重地往下垂著,蜷得難看的手掌像枯枝敗葉一樣在離腿不高的虛空中晃晃悠悠,卻咬著牙怎麼都不肯放下來。

    他又重複了一遍,「小寄……你能……幫哥哥揉一揉手麼?它很疼。」

    護工蹲在側邊替釋傳抬著胳膊,但他眼睛往下垂著,似乎不理解自己的僱主為什麼執著和一個精神病人講道理,也不太相信宋寄能轉過身來答應釋傳的請求。他隨時準備著釋傳舉不動了,就幫釋傳把手臂收回來。

    可沒想到嗚咽聲戛然而止,就站在不遠處的宋寄將身體轉了過來,一點不帶遲疑地一步一步走向他們,然後在釋傳脫力前穩穩地接住了釋傳蜷成一團的軟掌。

    愛與恨同生,如並蒂而開的花。此消彼長,相互拉扯。

    它生出了難以磨滅的恨,又生出了生生不息的疼惜。

    它生出了我卑微無力的陰暗,又生出了我無堅不摧的勇敢。

    至少在此刻,對你的愛意讓我沒辦法對你遭受的苦難視而不見。

    寧願此後我要忍受的孤寂百倍增長,我也想跪在你身前替你揉一揉你僵硬疼痛的手掌。

    作者有話說:

    見面了~

    第57章

    有很多回憶宋寄即便沒有精神出現錯亂也早就忘了, 但在跪在釋傳面前時他又斷斷續續想了起來。

    現在很少還有什麼職業在學習的時候還需要向自己的師父下跪行禮,很不巧未辭職前,宋寄乾的行當在拜師的時候就需要下跪。四歲的他被宋清薈拽到鎮上的戲班, 一碗茶端得都不穩就跪了下去,脆生生地朝著一位唱旦角的姨姨喊了聲師父。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大概從那一刻起,宋寄膝蓋下的這二兩黃金就給跪沒了。

    在戲台上, 他唱詞記不住被罰,頂著一盆水跪在寒冬中。一邊跪一邊背唱詞, 等唱詞背會了, 他舉著水盆的手早就被凍得僵硬, 此後長了好多年的凍瘡。

    在家裡,他沒考好又或者偷偷把芹菜扔進了垃圾桶里, 在宋清薈的暴怒中他安靜拿來搓衣板跪在上面。一邊跪一邊誠懇道歉說自己再也不敢了,等宋清薈消了氣,他的膝蓋早就生了一道一道的淤痕。

    但胸中總有那麼點沒什麼用僅僅只拿來維持自尊的傲氣。等長大了, 他再沒和誰跪過。在虎狼林立的世道中,也沒誰值得他用那麼虔誠姿勢對待。

    但釋傳總是那個例外, 值得宋寄拋開所有他努力維持的一切去對待。

    宋寄仔細地揉著釋傳的手, 從他凸起只剩一層灰白色的皮膚包裹著凸起明顯的手腕開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吊了太多針水的原因,釋傳的手指又和他的腕骨不一樣, 每一根手指都輕微地浮腫著。儘管宋寄一再地輕, 可指腹按在哪裡, 哪裡就會被按出一個小小的窩坑,要好一會才能舒展開來。

    釋傳這雙手很軟, 替他按摩的時候還會如同關節失靈一樣垂在宋寄的手裡晃蕩兩下。

    可他的手又很硬, 末尾的兩個指頭怎麼都沒辦法幫他捋直, ,蜷成一小圈,宋寄看了就止不住地鼻酸。

    他仔細翻過釋傳的手,看著他萎縮至平滑的大小魚際處還有密密麻麻被層破的傷口留下的細小疤痕。

    是那天釋傳努力抬起手敲門時留下的痕跡。

    連那么小的傷口都難以癒合,更別說釋傳胸膛上那整整六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驀的一瞬間,宋寄的腰腕得比剛剛還要低,他捧著釋傳的手,一聲聲重複著道歉,就像剛剛他站在護士面前那樣。

    甚至比先前還要卑微很多。

    釋傳費力地將手抽了出來,慢慢翻挪而上,蹭了蹭宋寄滿是潮濕的臉,「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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