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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宋寄有多尊重老闆娘,就有多看不順眼老闆。就算先前自己有多開心,在看清來人後也把笑容全都收了回去,換上那張六親不認的冷臉,冷漠地問:「就非得要死不活才算不舒服?」
這麼多年過來,老闆早就習慣了宋寄不會好好說話這個臭毛病,全然沒放在心上,還咳了一聲,訕笑著打趣道:「哪能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寶貝你……」說著還伸手替宋寄把雲肩上的穗子理了理,「你要是不舒服了,誰替我唱戲討好台下那群票友?哥還等著你給我交房租呢。」
他的手才伸過來宋寄就往後縮了下肩膀。若非必要,其實宋寄很牴觸別人和他有太過親密的肢體接觸,這種抗拒說不上來,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嫌惡。
宋寄伸手重重拍開老闆的手,不咸不淡問:「有話直說。」
上了點年紀的男人笑起來多少有些皺紋,老闆在麻將館裡坐了一通宵加一上午,估計是剛散場就來了,一點沒打整自己。滿臉油光不說,一開口嘴裡全是煙味,熏得宋寄將頭偏了過去。
他吃痛地收回手,又嘿嘿笑了兩聲,眼裡精明怎麼都掩蓋不掉,「也沒什麼,就是聽你周姐說你不幹了。」
說到這裡,老闆還想抽根煙,手都伸到口袋裡了,想到舞台兩側東西多忌火星這才作罷。
見宋寄反應平平,一點沒有猶豫的樣子,他終於將笑抿下去,陰惻惻地盯著宋寄看了好幾秒。只不過光線太暗,他隱匿於暗處就這麼點眼神戲任誰也發現不了。
半晌後,他又突然笑開來,厚著臉皮單手搭在宋寄肩膀上,手指還蹭了兩下宋寄的後脖頸,「行吧,你周姐都留不住你,我說話肯定就更不管用啦。」
沒什麼意外,宋寄又往後退了一步,老闆沒站穩身形虛虛晃了下。
站穩後抬眼看過去,宋寄眼底的嫌惡已經轉變為抗拒,老闆怕宋寄突然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忙不迭正經起來,不再往宋寄面前靠。
他懶散地說:「你也算班裡老人了,跟著我們那麼多年。這樣,唱滿這個月,也沒幾天了。等31號一起吃頓飯,正好跨年。」
宋寄沒琢磨透老闆態度的轉變,但思索一番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事,確實他在戲班裡呆的時間長,要走了吃頓飯無可厚非。
他不說話,只從喉嚨里發了聲嗯的字音,算作是默許。
台上已經謝幕,到了茶歇時間,舞台側邊變得熱鬧起來,戲班老闆瞬間又變得精神不振的樣子,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說自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有再看宋寄一眼,背著手往更里走去。
從初雪那天開始宋寄就過得渾渾噩噩,時間於他來說變得很快又很慢。這種感覺就好像他看窗外的那些雪一樣,明明飄飄搖搖下得很慢,但一轉眼樓下就堆成了白色。
他總覺得這麼長時間裡,他一定是做了什麼的,但又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想多了又覺得沒準是自己多心了,畢竟他總這樣,總是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錄音機,磁帶上總有那麼一段是空白的,什麼都沒記錄下來。
就好比今天在戲台上,長長的唱詞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完成,沒什麼值得誇讚的,只能說沒有什麼疏漏。
從這點上看,宋寄也覺得自己不適合站在戲台上了。不想唱戲,所以連練習都不多。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一天不唱自己知道,十天不唱台下所有人都知道。再這麼下去,觀眾只會覺得辣眼睛。
現在的宋寄,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都不適合再繼續留在台上了。
司機按照慣例等在門口,宋寄知道自己今天表現不算好,沒什麼臉面留在劇院和票友搭話,沉著臉鑽進車裡。
卸妝洗臉時宋寄的劉海沾了點水,他將衛衣上的帽兜蓋在頭上,靠著車窗只剩小半張精緻的臉蛋露在外面。
剛要假寐就聽到司機含著笑說:「今天先生回家很早,說是不回去早一點他的頭要遭罪了。」
想到微信上的聊天記錄,宋寄藏於帽兜下的耳朵倏然紅了起來。他咳了一聲,本來想裝作沒聽見,但咧開的嘴角已經事先出賣了他,只能不輕不重地回了句知道了。
過了好一會,司機都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又聽見他小聲嘟囔:「又沒有真的打……」
他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前排的後視鏡,發現正在等紅綠燈的司機也透過後視鏡看他,欲言又止,很快又神色如常垂下眼睛去看路。
路上堵車,原本半小時的車程硬是開了將近一小時才到家,原本下班就晚,等脫了鞋宋寄看了眼掛在牆上的老式鍾,都已經快十點了。
「釋傳……該睡了吧……」他站在玄關輕聲喃喃。
宋寄睡覺是噩夢不斷容易驚醒,但釋傳幾句話就能把他哄好很快又沉沉睡去。可釋傳不一樣,釋傳神經痛嚴重肺功能也不太好,睡前總要吃一大把藥還不一定能安安穩穩睡一覺。加上白天不知道在忙什麼,宋寄經常能看到釋傳滿臉疲憊地歪靠在輪椅上。這麼相比下來,釋傳的睡眠更差,更需要休息。
意識到釋傳可能已經睡了,宋寄索性連拖鞋都沒穿,生怕腳下的動靜會吵醒釋傳。
他踮著腳尖往前走,路過書房時發現裡頭的燈竟然還亮著。
老式的裝修,書房的門還是用的長虹玻璃門,只能影影綽綽看到裡頭的人影,辨不出,猜不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