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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還有個特殊的。

    宋寄打開病房門,宋清薈沒有躺在床上而是一個人杵著窗台往外看著。她們這一區的病房無論幾樓窗戶都是鎖死的,宋清薈連打開窗戶透透氣都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看著窗外的烏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今天沒梳頭,頭髮亂糟糟地順在腦後,當然也有可能是在宋寄來之前鬧過。

    聽到門口有動靜宋清薈只是淡淡轉過來看了一眼又轉回去接著對著窗外發呆,一直到宋寄從柜子里拿過木梳走到他身邊宋清薈才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你來啦。」

    宋寄沒太大情緒,母親認出他來他沒太高興,母親把自己搞得太邋遢他也沒多難受。只同完成任務一樣拉過宋清薈的手,「過來,我給你重新把頭髮梳好。」

    宋清薈應該是好幾天都眉洗頭了,頭髮有點髒,宋寄沒辦法只能把宋清薈帶進衛生間幫她重新洗個頭。髮絲混合著泡沫穿過宋寄手上的那些傷口時,弄得宋寄有點疼,這算是近期他為數不多地覺得後悔不該弄傷自己。

    頭髮吹乾後宋寄按照慣例幫宋清薈梳了個還算漂亮的髮髻,等忙完這一切,心裡總算好受了一點。在宋清薈身後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他現在更喜歡宋清薈這樣,不說話的好,就安安靜靜地做個木偶。不要鬧,也不要說那些會讓人覺得反胃的話。

    可惜偏偏不隨宋寄的願,一直沉默的宋清薈扭著身子轉過來。

    麻木的雙眼瞪得很大,眼角的皺紋都被她撐開來。她問宋寄:「去年就那麼冷了,你爸爸說把我們接走,怎麼今年都冬天了,你爸爸還沒來?」

    宋寄張了張嘴,不曉得怎麼回答,他怕宋清薈又鬧起來,只能使點勁兒把宋清薈摁回床上坐好。沒料到卻被宋清薈反握住手,也非常用力地摁在他瘡口上,惹得宋寄倒抽了一口涼氣。

    宋清薈:「他是不是又不來了?他為什麼總在敷衍我呢?」

    是啊,為什麼總在敷衍呢?

    他還在愣怔久久沒法回神,宋清薈卻突然站了起來,一雙手挽成蘭花,圍著病床繞了一圈,戲腔拖得很長,「領旨。」最後在宋寄面前停下,婉約地拘了個抱手禮。

    「花繁……」都不需要吹拉彈唱,宋清薈自己就能唱得標準,那麼多年不開嗓,她仍舊可以一個音調重現當日在戲台上的光彩。當初宋寄見母親的第一台洗,就是這齣。

    只是站在宋清薈旁邊的,應當是長須華髯的唐明皇,而不是滿身瘡疤的宋寄。

    只是沒有華麗的行頭裝扮,穿著這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唱這麼一段就顯得怪異又蒼白。

    「穠艷想容顏……」每一個動作都像刻在宋清薈的骨血里一般,抬眸時該怎麼笑,眼神要如何婉轉,這十年間她從來沒有忘卻。

    站在遠處的「唐明皇」成了背景板,無需做什麼,只需要享受著他的「愛妃」臨上斷頭台前最後一出絕唱,「雲想衣裳光璨……」

    忽然間,宋清薈跳過了冗長的一段,恍若突然被抽走骨頭一樣,跌坐在病床上,啼血一般,尖著嗓子抓過宋寄的手喊了聲:「陛下!」

    這齣戲宋寄聽了沒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卻在這一聲啼叫中豎起了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

    他敏感,他多疑,他自卑,他快被自己反覆跳躍的情緒給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一瞬間宋寄覺得自己所有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沖,他一把摁住還在咿咿呀呀唱著曲的宋清薈,厲聲嚷道:「你不是楊貴妃,童蒞那個傻逼也不是唐明皇!你到底還要鬧多久?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清醒 ?他媽的他就是不要你了,你還在做什麼夢!他不愛你他不愛你!你什麼時候才會懂!」

    年少的時候能被打得太厲害是因為還沒發育完全,又或者還保留著一點對母親的情誼不捨得反抗。然而現在的宋寄是個成年男性,宋清薈的勁兒再大也大不過他,只能被宋寄死死地摁在床上半點都掙扎不開。

    然而宋寄卻越來越使勁兒,胸腔里那團捂了十來年的火星終於燃成了熊熊烈火,燒得他渾身發疼。

    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又讓人摸不著頭腦,都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要讓我學唱戲?為什麼要唱《長生殿》?你在諷刺我嗎?你在笑我嗎?笑我要變得和你一樣了是不是?我才不會變得和你一樣!釋傳才不會像童蒞那樣!他喜歡我,他才不會不要我!」

    宋清薈叫聲太尖銳,像金屬一樣刺破安靜的病房,醫護人員以為她又犯病,一瞬間所有的值班人員都沖了進來。

    卻沒料到情緒激動的是一向冷冷的宋寄。

    他摁著宋清薈的動作太大,手上的傷痕全都破裂開來,雙手被鮮血覆蓋,看起來詭異又血腥。

    根本拉扯不開宋寄,最後是兩個長得又高又壯的男護士才把宋寄的手掰開,但下一秒就轉身忙因為刺激而犯病的宋清薈。整個病房變得兵荒馬亂,傳到宋寄耳朵里的只有醫生和護士們慌忙的交談,和那些藥劑的名稱。

    而同樣激動的宋寄還在重複嘶吼著那句:「我才不會和你一樣!」

    至於等他恢復理智時,他已經被護士們帶離了病房,來到了護士站。

    是藥水澆在手上帶來的痛感讓他清醒過來,腦子裡仍舊嗡嗡地響著,根本記不清先前的這十多分鐘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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