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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他可以小口小口地餵釋傳吃東西, 可以比護工還認真地替釋傳按摩身體,一直到他冰涼的肢體恢復一丁點溫熱。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替釋傳排尿、換已經髒了的尿不濕。就算不上//床//做//愛//, 這三十萬也值了。

    可這會宋寄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 心情複雜地看著護工替他將已經浸濕褲子褪下, 托著他的身體將已經浸濕的尿不濕抽走。余尿未盡,還淅淅瀝瀝地隨著身體的抖動滴落在隔尿墊上。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 疲憊地闔上了眼睛。那些想問的問題突然都不重要了。

    很快宋寄又睜開眼睛,地毯上散落著釋傳換下來的衣服。

    滿地狼藉,和這豪華的房間格格不入。釋傳從小養尊處優。優渥的家境, 良好的教育讓他長成了一副從骨子裡就透著精緻的樣子。某種意義上他比誰都好面子,無論是地上的狼藉, 還是此刻仍舊還在踢踢踏踏的肢體, 又或者是宋寄那一瞬間的閉眼,都讓他瞬間回到了剛出事那會。

    就算講話很困難, 他也艱難地開口道:「小寄……你……出去。」

    他做好了宋寄巋然不動的準備, 畢竟這麼多天宋寄都是如此。沒想到宋寄竟然答應了, 他點了點頭,扔下一句「你早點休息」後就轉身走出房間。

    樓下這個房間說是留給宋寄的, 但他這麼多天來極少使用, 絕大多數他都同釋傳呆在樓上的主臥。

    一個是不習慣陌生的環境下自己一個人呆著的感覺。離這個房間不遠處就是管家的臥室, 宋寄從進門的第一天就不喜歡管家的職業性微笑,在他看來總覺得這是皮笑肉不笑,會讓他想起多年前某些人的嘴臉。

    另一個則是他想陪著釋傳。

    但今晚宋寄突然覺得沒必要了。釋傳養著一幫比他專業比他更負責的護工傭人,那些人足夠將釋傳照顧得仔細。他呆在那裡,要麼只能像剛剛那樣站在一旁揪心地看著,要麼又要像過去的這幾天,凡是關於釋傳的事情,他都要親力親為才能安心。

    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會讓宋寄覺得煎熬。無論是隔岸觀火,還是就置身於火海中,宋寄都覺得難受。

    宋寄像泄了氣一般倒在床上,他幾乎很少會覺得累,很長一段時間為了賺錢他甚至可以天蒙蒙亮的時候再睡覺。可他現在覺得很累,累得重新站起來去洗個澡再舒舒服服睡覺都做不到。

    但睡不著,腦子裡像走馬燈一樣轉。

    一會轉到年幼的時候,釋傳噙著笑把糖果零食遞給他,拍著他肩膀說吃吧,不夠樓下的糖果罐了還有,他可以再去拿。

    一會又轉到多年後在童家的後花園裡見到釋傳的那天。

    關於他身世還有宋清薈的八卦太多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分不清誰說的才是真的。在外人的嘴巴了,宋清薈在戲台上勾搭了一個有家室的大老闆,這才有了宋寄。

    而在母親的,她與父親算是青梅竹馬,十多歲就在一起了。母親上了本地的戲曲學校,而父親偏偏要去更大的城市闖出一片天地。年輕人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來為乾柴烈火做解釋和開脫,反正結果無非就是宋清薈才將將二十歲宋寄就呱呱墜地。

    再後來確實那個男人闖出了屬於他自己的天地,可同時帶回來的還有另一條消息。

    他的父親有了一個未婚妻,兩個人馬上就要在那個很大的城市裡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在八歲前宋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小小的宋寄只知道這個他應該叫爸爸的人會在電話里和媽媽吵架,可又給了他們很大的一筆錢。媽媽用那筆錢也在那個很大的城市裡買了一套房子,牽著小宋寄的手對他說:「媽媽帶你去找爸爸好嗎?」

    後面宋寄還是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但是對這個男人多少知道了一點。

    他知道自己如果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那他不應該姓宋,他的名字應該叫童寄。

    在麓城那麼多年,那個姓童的男人還是沒有出現過。他仍舊活在電的那頭,同母親吵得不可開交,半點見不到母親口中說的少年恩愛情誼。

    一直到了他十六歲要被送走那晚,他終於匆匆見了父親久違的一面。

    宋寄想自己真是缺錢缺瘋了,不然怎麼會為了幾千塊的一場演出,就可以心甘情願地去給自己父親的岳母唱戲,下台前還要掐著嗓子作揖敬禮給她祝壽?

    可他確實缺錢,這幾千塊能讓他這個月舒舒服服睡一覺,而不會半夜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湊夠錢而急得整夜失眠。

    這時候他反而慶幸,那天晚上下著暴雨,他的父親怎麼都不肯從那輛豪華的轎車上下來,父子倆見面都隔著雨簾和車窗。

    十年的記憶沖刷,他的父親早就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只要換上了行頭,他就仍舊可以面不改色地登台唱戲,工作結束後他就可以穩妥地拿到那幾千塊。

    他只是沒想到下了台躲在後台向席間看去,杯光交錯中他的父親牽著一個長得可愛天真的少年一臉自豪地笑著,他還是會覺得煩悶。

    更沒想到只是想排解煩悶走得很遠想抽根煙,又會遇到這輩子又渴望又厭惡的那個人。

    他一眼就認出釋傳了。

    這個人生的好看,五官變得比過去還要鋒利,但宋寄還是能第一眼認出那就是釋傳。

    後面想想這對宋寄來說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說明著十年裡,釋傳那張臉就如同烙印一樣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不管這個人挺拔如白楊,還是蒼白虛弱地被固定在輪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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