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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等那對情侶走後,先前早已經不見蹤影的宋寄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面無表情地也要了一袋糖炒栗子。老闆揮舞不鏽鋼鏟勺不停地往紙袋裡舀板栗,一向節省的宋寄好像在此刻又不把錢看得很重要,一直到紙袋都裝不下了,他才說夠了。

    左手拎著板栗,右手拎著一袋油乎乎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的塑膠袋,宋寄沿著河邊一直走。

    鎮子太老又太小,很多公共設施的年紀比宋清薈還大一些,河邊電線桿上的路燈閃個沒完,刺得人眼睛疼。

    風從河上裹挾著水汽吹來,將他塑膠袋上的油凝固,又蹭到了他牛仔褲上,除了狼狽,他想不到別的詞。

    進家的第一時間,宋寄不敢脫鞋,不出意料打開燈,一地的碎玻璃碎瓷片,不過還算好沒有血跡,屋裡的人應該沒有受傷。他嘖了一聲,鼻底吐了口氣。

    說不上來是嘆氣還是放下心來,只是覺得怎麼到家了還比在店裡洗碗要累一些。明明都已經把所有東西都鎖在了柜子里,就一頓飯的碗筷都能砸掉,也是夠本事的。

    宋寄懶得脫鞋了,前幾天割破的地方還沒好,不想再被扎一道口子。

    他用腳胡亂地用腳把那些碎瓷片扒拉成一堆,又踱步走到廚房,將那個塑膠袋打開,把裡面一些看上去還湊合的剩菜挑出來裝進盤子裡。接著另起鍋燒水煮了一把麵條。煮麵的空隙他又折回客廳將地上的狼藉打掃乾淨。

    宋寄面無表情地做完這些事情,走到房間對著躺在床上的人喊道:「媽,吃飯了。」

    宋清薈估計是折騰累了,此刻睡得好沉,宋寄叫了好幾遍她才醒過來。戒備地盯著床邊上的少年看了好久,終於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兒子。

    宋寄都好幾天沒有聽到宋清薈那麼完整又溫和地喊自己,心裡稍微開心了一點,也溫順地應了一聲。

    可下一秒,宋清薈卻猛地坐了起來,雙手抓著宋寄的手腕,瞪大眼睛激動地問宋寄:「你不是說你去車站接你爸爸麼?你接到他了嗎?他是不是要帶你走了?」

    這種問題宋寄一周要被問四五次,更多的時候他都會麻木地哄宋清薈。反正她瘋成這樣,早就沒什麼概念了,敷衍過去就行。但今晚宋寄突然覺得很累,打工很累,走路很累,打掃一地狼藉很累,現在連動動嘴唇敷衍都覺得很累。

    他一把掙脫開母親,冷冰冰問母親:「你是要吃飯還是要睡覺,要是要睡覺我就餵你吃藥,吃了趕緊睡,別發瘋。」

    「瘋」這個字,就像個開關,宋清薈暴怒和力量的開關。

    只要這個開關被打開,宋寄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一開始是被打得猝不及防,都來不及掙扎,頭髮就被死死地拽住了。等反應過來了,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還手,畢竟是母親,下手重了怕遭雷劈,下手輕點則是沒必要,反正打不過已經紅了眼的宋清薈。

    但宋清薈好像又聽得懂話一樣,她即將要掐著宋寄的脖頸的時候宋寄啞著嗓子說:「那你乾脆就把我打死吧。」

    宋寄癱坐在地上,半個身子靠著牆壁,臉上是宋清薈指甲留下的一道道痕跡。

    還有血順著他的耳根汩汩往下流,他也懶得去擦了。

    反正還是會流下來,反正好了還是會又有新的傷口。他散漫且了無生趣地笑了起來,笑聲還蠻大。要是有人看到他們母子倆,一時間恐怕都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瘋了的那個。

    「你就把我打死好了,把我打死了,你也活不長了,咱們一起死。就是下輩子,算我求你了,別再當我媽了,放我清淨行嗎?」

    在撕扯中宋清薈的頭髮早就亂了,大片散在臉上,遮住她一半的眼睛,剩下的一半眼睛透著陰鬱瘋狂的暗。宋寄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明白這些話的,反正終於是停了手。

    宋寄長長地舒了口氣,以此慶祝自己又活下來了。

    又活了,活著面對母親,面對沒有盡頭的長河。

    他站了起來,雙手將母親重新抱回床上,然後掏出鑰匙打開床頭櫃,將裡面的安眠藥倒了幾顆在手心裡,都不需要水就這麼塞進宋清薈的嘴裡。

    最後又溫柔地替宋清薈理了理頭髮,微笑著對宋清薈說:「睡吧,等你睡醒了,說不定我就被接走了。」

    宋寄笑起來特別漂亮,那雙眼睛恍若就是天生為笑而生的。

    可他這會笑起來卻說不出的蒼涼,就像窗外的那條河,美則美矣,卻冰涼絕望。

    退出母親的房間,宋寄走回廚房,看了看那兩碗已經坨了的麵條,轉身拎著那袋還冒著熱氣的板栗進了自己房間。

    窗戶外就是鎮上那條長長的小河,很小的時候聽宋清薈說,這條河很長,會流進麓城,然後從麓城又流進另一條更長的江河。

    他慢慢地剝開一個栗子,將栗子皮拋出窗外,扔進黑水之中。宋寄將栗子放進嘴裡,立馬皺起了眉來,這栗子炒久了,糖又不好,都已經微微發苦。

    苦得宋寄根本無法下咽,立馬吐了出來。他彎下腰去夠床邊的垃圾桶,伸手時肩膀拉扯引出一陣鑽心的疼痛。

    月光下,窗內的少年彎下腰再也沒直起來,抱著勾過來的垃圾桶哭了起來。

    一開始他只是無聲地啜泣,一點聲響都沒有,只能看得到他佝僂的肩膀在止不住的顫抖。後面發出了聲音,樓上鄰居養的那條狗又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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