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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3:03:04 作者: 八千光年後
醫生來的時候,釋傳已經從鼻氧管換成了呼吸面罩。
當然這些宋寄都看不到,在進房前釋傳下了死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放宋寄進去。
他只能幹巴巴地站在房間門口,一開始腦子都是懵的,只會抓著釋傳死死不放。好像一鬆手,釋傳就要化作灰風一吹就沒了。
一直到兩個護工不客氣地將他的手掰開,請宋寄理智點。
裡面的人進進出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釋傳身上,站在門口的這個小粉毛就變成了透明的。說到底也沒有人說宋寄什麼,因為車禍,釋傳肺挫傷後遺症一堆,這樣的情況隔三差五就會有,傭人們已經見怪不怪。先前那麼不客氣地分開兩個人,也只是處於對釋傳安全的考慮。管家看宋寄一直站著還過來提醒過讓宋寄先回房間休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可宋寄怎麼可能能安心回自己房間,樓上樓下太遠了,消息都要晚個幾秒鐘才知道。而這幾秒鐘,能錯過太多了。
站得久了房間裡傳來的藥水的味道讓宋寄的心焦躁起來,白天剛癒合的傷口又被他重新摳破,絲絲縷縷的疼痛從指尖傳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有一點除了麻木外的情緒。
分開時釋傳的那兩句話分量太重,重得宋寄不由得一遍一遍地去回想。
去回想釋傳說話時的每一個細節,當時他的呼吸是緩慢,氧氣上還凝結著一點密密的水珠。
他的表情是悲哀的,眼神卻無比堅定。這樣的眼神讓宋寄感到心痛,這種疼痛比指尖傳來的疼痛疼多了。
在過去的十年裡,宋寄很少會去思考釋傳會不會想起他,從心底覺得釋傳怎麼可能還將他放於心上。
小的時候眼睛裡只裝著一個釋傳,便覺得釋傳也當如此,眼裡也只有一個小寄。長大一點留琢磨過來了,小寄只有一個小釋哥哥,那是因為小寄不配擁有別的人。但小釋哥哥不一樣,他家庭幸福,父母給予了他無限的底氣和胸襟。他成績好、他會彈鋼琴、他會跳優雅紳士的倫巴,他會的太多,無論有沒有宋寄這麼個虔誠的追隨者,他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個。
釋傳不同於宋寄,釋傳不缺夥伴,不缺朋友,甚至連宋寄這樣的追隨者都不缺。
本來就不對等的兩個人,宋寄沒資格惦念釋傳會不會想他。
其實他自己下午說的話沒錯,說討厭釋傳,其實就是找個藉口牢牢記著釋傳罷了。
頭兩年的時候,別說恨,宋寄都沒太多的時間去想除了餬口之外的事情。
特別第一年,宋寄都還沒滿十六歲,連鎮上的工廠都進不去。最後他在一個餐館裡找到了個洗盤子的工作,一個月的工資將將夠和母親的生活費,如果省一點還能拿著處方去藥店裡開點藥,好讓母親能鎮定一些。
但是太忙了,實在是太忙了。餐館每天開到九點,但宋寄得把所有餐具都洗乾淨才能回家,最晚的一天他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
宋寄對那天印象太深了,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所發生的一切,連路邊的燈是如何亮的、如何閃的他都記得。
到後面他的手背水泡得發皺,從水中將手撈出來的時候,那雙手涼得直發抖。因為一直彎著腰,站起來的一瞬間他以為他腰要斷了。
後廚的地上結著厚厚的油花,那些油花又混著各種清洗用品,整個地面滑得幾乎站不住。宋寄沒站穩,把最後五個裝魚的大瓷盤摔在了地上。餐廳老闆娘沒說什麼,只讓他打掃乾淨下就可以班了。可轉頭就在帳本上將他今天的工資扣了一半,然後抬頭問宋寄有沒有什麼意見。
宋寄當然不敢有什麼意見,損壞物品賠償是應該的。只不過也有點心疼,這幾十塊該去買幾斤米,或者拿去交這個月的電費,總之不該這麼就沒了。
從餐館回家的路上要路過鎮上的高中,十點多正是下晚自習的時候,宋寄把頭埋得很低,幾乎有點佝僂。配上他那件穿得很久的牛仔夾克,一點不像個十六歲的少年,被高中生撞到的時候對方沒看到他的臉,只匆匆說了句不好意思叔叔。
學生們肩上背著書包,手裡要麼攥著一匝複習資料,要麼提著中午從家裡帶飯來學校的空飯盒。
門口有家長來接,宋寄聽到身旁的男生和母親抱怨說今天的炸茄盒做咸了,他一口都沒吃。
那位母親將飯盒接過,帶著點歉意地哄著兒子,說明天一早起來給他做酥皮雞腿,肯定不放那麼多鹽了。
宋寄將頭埋得更低,就算腳底板如針扎一樣疼也想走得更快一些,順勢還將從餐館裡打包出來的剩菜往夾克里藏了藏。
太冷了,這小鎮明明是南方城市,明明離麓城不遠,可為什麼比麓城要冷那麼多?去年冬天穿夾克明明沒有那麼冷的,甚至可以把扣子解開幾顆敞著穿的。
臨近年關,城管開始抓業績。所有的小攤販都不敢在明面兒上做生意,統統躲到了學校後面的拐角處。宋寄路過的時候,正好有對早戀的小情侶在糖炒栗子攤前眉來眼去。
男生個子很高,那麼寬大的校服在他身上都顯得有點侷促,他滿臉無奈地揉著女孩的頭髮說:「怎麼就那麼喜歡吃這個?不是昨天才給你買了好大一袋麼?」
宋寄從他們面前經過,只是頓了一下,很快就走得不見蹤跡,就如同所有和這對情侶擦肩而過的陌路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