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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5:44 作者: 司溟
    女司機這才發動引擎。

    到了九重天門口,虞璟遞過四張十元面值的紙幣,女司機只只堪堪捏住了人民幣的一角。而找零的三個硬幣她也不是放進虞璟的手心裡的,而是從距離虞璟手掌約摸十厘米的高度以自由落體的姿勢扔進虞璟攤開的掌心裡的。

    虞璟自然不會不明白對方這些動作的含義,她深吸一口氣,將三個冰涼的硬幣緊緊攥在手心裡,費力地下了車。要關門的時候,她寒著聲音朝女司機撂下一句話,「嫌髒的話就別做司機,這上車的可是什麼人都有,梅毒愛滋,防不慎防!」

    說罷,狠狠地摔上門,一拐一拐的走了。

    女司機憤怒地將頭探出車窗,朝虞璟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臭□,做雞還這麼囂張!」

    不遠處,蘇君儼坐在車裡,將一切盡收眼底。他的眸底翻滾著複雜的情緒,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虞璟,已經成功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因為腿腳不便,爬慣了樓梯的虞璟不得不選擇了九重天的鮮有人用的一架電梯。

    虞璟一個人站在電梯內,銀灰色的金屬四壁形成一個密閉的囚籠,或者說是棺材。眩暈,失重,窒息,映照在金屬四壁的扭曲影像,虞璟不由抱緊了自己的兩隻胳膊,軟綿綿地靠在電梯內壁上。沒有人知道,她有著幽閉空間恐懼症。

    隨著樓層數字的不斷閃爍,「叮」的一聲,終於到了九樓。她吃力地伸出手,蒼白的指尖按住「開門」按鈕,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挪了出去。

    還沒進她的換衣室,同在九樓負責唱歌的唐糖已經快步迎上來了,一看見虞璟包著紗布的腿,唐糖立刻捂住嘴,焦急地問道,「虞璟你沒事吧?我還說從來不遲到的你今天怎麼晚到了……」

    虞璟遞過去一個寬慰的笑容,「放心,出了點小車禍,已經處理好了。怎麼,這會兒已經有客人了?」

    唐糖嘟起了嘴巴,「孫經理說今晚有一個貴客過來,據說這人是個什麼勞什子儒商,喜歡傳統的一套,所以就要我們倆去伺候。哦,對了,聽說他是從日本回來,打算在藺川投資房地產的,你知道,小鬼子最噁心了,一天到晚就喜歡動手動腳的。今天晚上我們估計又要受罪了。」

    聽到這話,虞璟兩條細長的眉毛也擰在了一起。

    唐糖看見虞璟腿上的白色繃帶上隱隱有鮮紅的血跡滲出,擔憂更甚,「虞璟,你的腿沒事吧?」

    虞璟淡淡地掃一眼,「沒事。不過估計我今天晚上穿不了旗袍了,你怕是要陪我穿漢服了。」

    唐糖個性慡利,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我無所謂的。本姑娘天生麗質,穿什麼都好看。正好漢服寬袍大袖的,也省得小鬼子動yín/心。」

    虞璟換了一身白色織錦提花漢服,曲裾、腰封和腰帶上用銀線繡了纏枝花的四方連續布局紋樣,裡面雜以各種小鳥。頭髮則判成了精緻的螺狀髮髻,插著一根仿古紅珊瑚步搖。

    唐糖則是紅色大袖對襟鳳尾錦羅衫,上襦下裙,外面罩著綃紗的大衫,貼繡著金色的鷓鴣和牡丹。髮髻將墮未墮地垂在耳畔,檀木小扇斜斜地插在髮髻里。

    二人安坐在水晶珠簾之後,靜待客來。

    很快孫經理引領著一群中年男人向禪室走來。

    為首的一個矮墩墩的禿頂男人熱絡地轉向身畔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有些諂媚地說道,「何先生,您這種牽掛桑梓的赤子情懷真是讓人感動啊。剛從日本回國沒多久,您就投資了不少項目,這將為拉動我們藺川市的GDP做出了巨大貢獻啊!」

    中年男人謙和地一笑,「龔局長您太客氣了,世祥剛回國,以後許多地方還要仰仗您才是……」

    虞璟聽見那人的名字,瞳孔猝然收縮,流露出深重的恨意和怨毒。

    何世祥,是你嗎?何世祥!

    子夜歌

    一干人進了內室,南首是一張紅酸枝木扇面雙人椅,上面還貼心地安置了青花繡紋的靠枕。扇面南官帽椅齊整地分列在夔紋大茶几兩側。每兩張南官帽椅之間都放置了捲雲紋小茶几。眾人分主次坐定,何世祥和招商局的龔局長自然坐在了上首的雙人椅上。

    何世祥略略打量了下屋內的陳設,不由讚嘆道,「龔局長有心了,這地方的布置看得出很花心思,就連四壁掛的條屏,都是名家的仿古之作。」

    龔勛打了個哈哈,「何老弟看來對這些古董文玩很有研究啊!」

    何世祥連連擺手,「研究談不上,不過感興趣罷了。」

    很快有穿著高開衩白底素花旗袍的女子魚貫而入,手裡托著茶壺、茶船、茶盅、茶杯、杯托、蓋碗、沖泡器等物什。為首的一個女子輕啟朱唇,「各位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龔勛其實也是第一次到九重天的頂樓來,見了這些嬌花似的美人,恨不得登時弄一個摟抱在懷,他伸了伸粗短的脖子,喉結上下一滾,「開始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素手在空中虛虛掠過,介紹道,「今日給各位準備的是洞庭碧螺春。關於碧螺春茶名的來歷有諸多傳說。一說是清朝康熙皇帝嫌它的原名『嚇煞人香』不雅,這才賜名碧螺春。也有人說是明朝宰相王鰲命名的。還有人認為碧螺春得名於它自身形卷如螺,色澤碧綠,采於早春的緣故。因為湯色碧綠清澈,故而我選擇了這套造型規整明潔,胎薄質堅白瓷杯盞。」說完她不疾不徐地開始洗茶沖泡,隨著「鳳凰三點頭」向客人示敬之後她用壺蓋拂去茶末兒,這才蓋上壺蓋,用沸水遍澆壺身。

    封壺過後即是分杯,將壺中茶湯倒入公道杯,再將茶湯緩緩倒入白瓷的聞香杯中,原先一同進來的幾個女子本已退到在座客人的身側,這時一個個都輕移蓮步,每人托起一個杯盞將茶湯倒入玻璃質的茶杯中,屈身遞給自己身側的客人。

    「請諸位品茗。」負責整個茶藝表演的女子說罷緩緩退到一邊,其餘一乾女子也很快有序的退了出去。

    虞璟清泠泠的聲音陡然響起,「不知道各位今日想聽什麼曲子?」眾人俱是一驚,沒想到內里還別有洞天。原來在內室用雲母插屏隔出了一個小空間,再以水晶珠簾將演奏者和客人分開,如此影影綽綽地看著簾內古裝佳人,當真應了白香山那句「猶抱琵琶半遮面」,更讓人心神蕩漾。唐糖塗著鮮紅蔻丹的手輕輕掀開珠簾,裊裊然走到何世祥和龔勛面前,遞過去一個絹面的本子,龔勛主動接過來,還不忘在唐糖的手上摸了一把,但他只掃了一眼用簪花小楷寫就的文縐縐的曲名便覺得就興致缺缺,隨手遞給了何世祥,「九重天花樣還真多,何老弟你來點吧。」

    何世祥在一連串的曲名上流連下來,最後落在了最下面的《幽蘭操》上面,似乎沉吟了半晌,他才和在座眾人客套了一句,「承蒙龔局和在座各位看得起,我就點一曲《幽蘭操》吧!」

    虞璟心中冷笑,真沒看出來她這位父親大人還挺念舊。她收斂心神,準備起勢。唐糖也已經回到簾內坐定。

    隨著雙手觸弦,唐糖清揚的聲音在室內迴蕩開來,「空山四無人,知有幽蘭花。花開不可見,香氣清且嘉……」

    何世祥輕啜一口碧螺春,剛想贊這茶細若雀舌,是洞庭碧螺峰的嫩芽斗品,不料聽得曲聲,神魂均是一震,手裡的茶杯也拿不穩了,險些濺出來幾滴茶湯。

    這旋律,分明就是當年冰兒最愛的《猗蘭》啊!曲律是她自己根據古琴曲改寫的,怎麼在這裡也會有人知道這曲譜,還彈得如此嫻熟,莫非,莫非……他放下茶杯,只是定定地看向珠簾後彈箏的女子,無奈距離偏遠又阻著帘子,只能勉強看清輪廓,壓根看不見眉眼。

    龔勛見何世祥神色瞬間轉了幾轉,不由疑道,「何老弟,何老弟?」

    何世祥有些尷尬地收回視線,「龔局。」

    龔勛只當他看上了彈箏的女子,湊近他的耳朵,「老弟放心,待會兒一定讓你一親佳人芳澤。」還安慰似地按了按他的手面。

    何世祥只覺對方的手濕膩不堪,心中不快卻不得不強顏笑道,「龔局誤會了。」

    龔勛意味深長地一笑,轉移了話題,「老弟啊,你來投資自然是好事,不過近年來,房地產這一塊不好做啊!市里對地皮控制得緊了,土地使用權不好拿啊!」

    「我前些時候剛回國,就聽說藺川市的市委書記蘇君儼年級輕輕,後台卻不小,手段也狠辣,不知可有這話?」

    下首一個面色微黑的男人接過話頭,「何先生消息蠻靈通啊,蘇書記的老爺子是南方軍區過去的一把手,雖然已經退了下來,但餘蔭還在。不說別的,就是他的門生故舊,如今哪個不是跺跺腳,地皮都要抖幾下的人物,何況人家親兒子在這麼個位子上,雖是書記,但明眼人都知道,黨領導一切,咱們市長大人說白了就是替市委幹活的。」

    其餘人也都應合著笑了起來。

    何世祥終究是個商人,當下也沒心思忖度那箏曲如何流佚出去,只當是巧合罷了。他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聽說蘇君儼也就二十八九,畢竟年輕,手腕再高明估計也厲害不到那裡去吧?」

    龔勛重重地放下茶杯,「何老弟你是不知道啊,蘇君儼水深著呢!建工局的張董想必何老弟你也見過了,他也算是個人物了。前些時候為了景山那塊地皮,張健群想以居住用地七十年的使用年限將整塊地拿下來,然後再將其中的一半劃出來弄商鋪,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現在不少地產商不都是這麼幹的嗎,也是為了完善社區功能嘛。但是蘇君儼一直壓著不肯批。前一陣子,也是在九重天,張健群在四樓請蘇君儼吃飯,聽說他先是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將近兩個小時的飯局上,他話沒說幾句,但卻堵得張董連吭氣的機會都沒有。」

    「看來這蘇君儼倒是個耿直狷介之人。不知他可有什麼愛好?」何世祥倚在靠枕上,輕緩地摸著手裡的杯身。

    「何先生您是沒有見過他本人,蘇書記可不是那種木頭腦袋,人家心裏面亮堂得很,張健群是我們錢市長的人,你說他會去趟這渾水嗎?他家世好,自然不缺錢花,好像對女人興致也不大,也沒什麼特殊的愛好。就連相貌也是萬里挑一的,絲毫不比那些電影明星差!」一個戴眼鏡的圓臉男人說道。

    何世祥驚訝不已,當真還有這等人物?轉念卻想到自己出身清貧,一路奮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甚至還放棄了他一生最愛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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