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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他盯著那張字條看了很久很久,這是一個很慷慨的鏡頭,畫面由字條慢悠悠地轉到張松的臉上,再由他臉上慢悠悠地轉回那字條,這個男人掩蓋在平靜面孔下的掙扎全都在這無聲中被傳達出來了。

    他最終還是將這字條教給母親,對她說:「他現在一個人過。」然後母子倆就沉默了。

    這對母子共同保守一個秘密許多年,他們不需要多說什麼,只是互相看著彼此,就明白了對方沉默里的含義。

    兒子在說:「我用一個丈夫換你一個兒子。」

    母親用力捏著那張寫著地址和電話的字條,說:「好。」

    張松從母親那裡出來後,徑直去了村裡的墳地。他坐在繼父張保的墳前,先給張保點了支煙,插到土裡,這樣安靜地待了一會兒,他改為下跪的姿勢,對著簡陋的墓碑磕了個頭。他長久地趴伏在地,不肯起來,鏡頭在他肩膀顫動的背影上停留許久。

    所以,誰都不能說他們沒有盡力。他們已經盡他們全部所能了,他們都為了他們的愛情受盡了傷。他們只是最終沒有成功而已,但絕不是沒有為幸福努力爭取過。

    沈戈用餘光看到馮姒從手包里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瞬間感慨良多。

    如果張麗華知道逼婚會給兒子帶來這麼大的痛苦,她會不會對張松能多一分理解?如果沒了來自家庭的壓力,讓張松那副肩膀少承擔些重壓,最後的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

    到此為止,不只是江路,張松也成了沒有父母的人了。從此以後,他們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只擁有彼此。

    應該是和好了吧?所有人都這樣想著,連江路和張松都是這樣想的,可是凌笳樂知道他們沒有。

    張松的生意很不順利,然而江路竟然不知道;江路離家這一年多,越發地思念父母,然而張松竟然也不知道。

    張松的飯店被街上的混混砸得一塌糊塗,他自己也帶著一身一臉的傷回到家。

    凌笳樂看到江路手足無措地圍著張松轉,小心問「怎麼了」「怎麼了」,張松只輕輕撥開他,回道:「沒什麼。」便獨自進了狹小的衛生間,用冷水沖洗身上,留江路失望而憂慮地望著那扇破舊的小門。

    凌笳樂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忍耐下來的,相愛的兩個人不能相互依偎取暖,不能互道衷腸鼓勵安慰,他不明白,這樣的煎熬他們怎麼能忍受下去?沈戈去盧森堡找他的那一次,他只強裝了一天就忍受不住了,把所有的心裡話一股腦全都傾吐出去。

    可其實他也知道,很多時候與親近之人袒露心聲很難,越是親近,就越是無從說起。

    他忽然明白沈戈為什麼會換成那樣的賭約了。

    他們在劇組的時候曾經打過賭,他輸了,沈戈時隔一年後才拿回賭注。在盧森堡,沈戈對凌笳樂說:「如果覺得不開心,要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

    凌笳樂險些當場給沈戈一個擁抱。他為何能如此幸運,他的愛人竟有如此偉大的智慧!

    可惜江路不如他幸運。正如王序所言,江路看不到劇本,他看不到藏在平靜生活下的驚濤駭浪,犯了許多人都會犯的錯誤——貪心。當他孤獨時,他渴望一個知心知意的愛人,當他認為自己已經有了這樣一個愛人時,他又貪戀起父母的寵愛。

    也可能他並沒有犯錯,這只是最普遍的人之常情。沒有父母會真的憎恨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有孩子真的能拒絕父母的愛。他看到自己父母巨大的痛苦,同時有一個希望擺在他眼前,似乎並不需要他付出什麼代價時,他自然會輕易地上鉤。

    如果說他哪裡做錯了,也只是錯在心存僥倖,這是比貪心更常見的一種失誤。

    張松看到江路從梁勇的車上下來,他扇了江路一個耳光,一切都完了。

    凌笳樂用手蓋住口鼻,小聲啜泣起來。

    之後便是真正的墮落了,全都是沈戈殺青後拍的。偶爾也有音樂片段響起,但再也不是之前那些或優美、或熱鬧的成段落的歌曲,現在的背景音樂都像是泡在彩色的液體裡,被折射成扭曲的形狀,聽得人汗毛直立。

    江路放縱在這些黑暗憂鬱的迷幻音樂里,梁勇那間寬敞的客廳里總是聚滿了人,他們知道他是梁勇的寶貝,都對他殷勤熱情。他再也不會寂寞了。

    為了取悅江路,梁勇在客廳安裝了當時最高檔的歌廳才能見到的鐳射燈。五顏六色的光像髒了霧一樣照在江路眼裡,人們再也看不到他清澈的眼神。

    他鮮有清醒的時候,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嗑藥,不是與梁勇在舞池裡親熱就是在床上翻滾。保姆早晨過來打掃時,總能在客廳看到好幾個胳膊腿搭在一起的男女,就是這些人整日與江路廝混在一起。

    江路與他們勾肩搭背,放聲大笑,說他們比他以前認識的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凌笳樂痛苦地咬住自己的指關節,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江路為什麼要這樣!他到底是要作踐誰?他自己?還是張松?還是他們之間的感情?

    沈戈將他的手從他的齒間輕輕地拿出來,與之前那隻手一起握在手心裡。

    電視裡播放一則新聞,又一個大毒梟落網了,梁勇顯得憂心忡忡,對江路說:「最近太嚴,我們先自己在家玩兒,不叫別人過來了。」

    江路夾著支煙從床上坐起來,懶洋洋地下了地,把還在播放新聞的電視關上,然後打開CD機,竟是久違的甲殼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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