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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因著王序的刻意引導,沈戈腦子裡不停回放著凌笳樂脖子裡曾經出現過的三處淤紅,怒火中燒,瞪著眼睛朝蘇昕揮出拳頭。
「別打啦!」凌笳樂奮力抱住他的胳膊,並攔在兩人之間。
王序的標準回來了,這個鏡頭來回拍了好幾遍,其中有一次凌笳樂沒能攔住,沈戈的拳頭結結實實打到蘇昕身上,兩人險些在鏡頭底下真打起來。
配角失控鬧事,被兩名工作人員強行拽開,在場的工作人員們已經見怪不怪,尤其是王序,喊「停」後就沒再往那邊看一眼,淡定檢查剛拍的幾條鏡頭。
梁製片盯著配角那邊的熱鬧看了一會兒,等那邊徹底消停了,才對王序低聲說道:「沈戈和笳樂這不是很會演嘛,哪像你說的那麼邪乎。」又是選錯人,又是要把他的江路毀掉的,把電話那頭的他嚇得夠嗆。
王序眼睛盯著顯示器,淡淡道:「你看下個鏡頭他們拍不拍得出?」
下一個鏡頭,沈戈要打凌笳樂一個耳光。
兩人事先商量好了,真打。
沈戈心裡門兒清,以王序的作風,最後肯定會讓他們來真的,還不如一開始就真打,省得一條又一條,讓凌笳樂來回反覆地被折騰。
可是他的手高高揚起,蓄好了力道,在心裡演練了好幾遍,落下去時還是走了形,軟綿綿地貼到凌笳樂臉上。
這一條自然被喊了「停」。第二條稍有進步,起碼沈戈的手掌拍到凌笳樂臉上時,收音麥克接收到了一聲輕微的脆響。
凌笳樂配合地偏過臉,假裝被他打疼,聽到導演在場外嘲諷道:「他臉上有蚊子?」
再一條,「啪」的一聲脆響,「還是太假!」
凌笳樂的頭剛剛被「打」得偏過去,此時又正過來,他的神情還停留在江路的狀態,一時反應不過來似的,很是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又放下來,露出一個淡紅的手印子,是四根支棱著的手指。
沈戈兩隻手攥成拳頭,心疼而抱歉地看著凌笳樂,嘴唇蠕動著,想說什麼又不知說什麼好。
凌笳樂的眼底殘留著江路的悲戚,眉頭不自覺微蹙著,眼裡也是潮濕的,嘴上卻寬慰他道:「你打過來的時候又收勁兒了是不是?其實一點都不疼。」
沈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那半邊臉。
「沈戈!過來!」王序在場外喊道。
沈戈跑過去 。王序讓他看顯示器,給他放剛剛和蘇昕的那個鏡頭,拍過的幾條挨個播放,問他:「哪個最好?」
沈戈略一猶豫,選了他真打到蘇昕身上的那條。
「為什麼?」
「……因為,張松現在已經失控了。」所以表演得越激烈越好,沈戈都明白。
「『你』失控,是『你』!」王序有些不滿地強調道,「沈戈,我以前說過,你很會動腦筋,但是你有時候腦筋動得過頭了。能不能多點奉獻精神,把自己多交出去一部分給角色,少考慮一點你自己的感受?」
「聰明能幫你成為好演員,但是沒辦法讓你成為最好的演員。這個鏡頭真的不難,極致的情緒比那些平靜的情緒好演多了,你讓張松站在你沈戈前面,這一巴掌就打出去了,先別考慮疼不疼、留不留手印,行不行?」
沈戈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打不出那一巴掌了。
不是怕凌笳樂疼。凌笳樂信任他,他也信任凌笳樂,他知道凌笳樂為了拍戲,這些苦頭都吃得起。
沈戈這時才明白,他是忍受不了這個耳光里暗含的羞辱成分。如果揮出去的是個拳頭,即使更疼,也能讓他更好接受一些。揮出拳頭,那是男人之間打架泄憤的方式,你一拳、我一拳,是平等的。
但如果是耳光,還是當著別人的面所扇出去的耳光,則更像是羞辱式的懲戒。
江路內里是很要強的,張松這個耳光真的打錯了。他的心事都不告訴江路,卻在江路以為那些事都過去的時刻爆發出來,錯得太厲害了。
和凌笳樂之前所經歷的一樣,沈戈也感受到了與角色的分歧。
別人或許永遠都理解不了,沈戈竟是在這一刻勘破了「入戲」與「出戲」之間的奧妙。
「入戲」於他而言一直是個極為玄妙的詞,有凌笳樂作對比,他以為自己其實一直都沒有入戲。然而就在剛才,他感受到張松正在從自己的身體裡向外剝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也入戲了。
他重新站回凌笳樂身前,怔愣愣地看著對方。
此時張松已經完全從他身體裡剝離出去了,他的心底頭一次如此時這般澄明。即使對面的人用江路的眼神看他,他的視線卻已穿過江路,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凌笳樂,仿佛是許久以來,第一次看到真實的他……
如王序所要求的那樣,沈戈真的讓張松站到他的面前。
王序說聰明不能讓沈戈成為最好的演員,那是因為他低估了沈戈的聰明,況且沈戈不需要成為最好的,他只需要騙過觀眾、騙過王序就可以了。
他與張松徹底分離,卻能站在張松身後,他對張松已經足夠熟悉,可以模仿出他的一言一行,用與張松如出一轍的語氣與神態與江路爭吵,並在激憤中扇出他本人極力反對的那個耳光。
凌笳樂整個身子都歪斜了,蘇昕震驚地看著沈戈,隨後才想起來,趕緊去扶凌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