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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兩人在家哭天搶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兢兢業業為廠里貢獻了二十年,到頭來還是被拋棄了。

    「這可怎麼有臉活下去啊!」江衛國上吊未遂,脖子裡留了一圈淤痕。

    這已經要了他的命了,難道讓他們兩口子像譚平兩口子那樣去擺地攤嗎?那都是外地人幹的活,本地人去做小販,說出去把祖宗八輩的臉都丟盡了!

    「四十歲的人了,除了進工廠我們還能幹什麼?以後我們吃什麼?路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啊!本來還要給你攢錢,這下連自己都要養不活了!」

    江路這一年多以來,第一次回家,迎來的就是這樣的哀嚎與眼淚。一年未見,父親就老了,母親也也老了,他們衰敗的臉上第一次顯現出憂傷,這是他平生從未預見過的父母的無助與無望。

    江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了好幾個抽屜,想找些錢給父母拿過去。也許手裡攥著些錢,心裡能踏實些。

    張松今天回來得倒早,衣服和頭髮都有些凌亂。

    他們兩個同幾年前都不太一樣了,江路的頭髮越理越短,臉比之前瘦了些,越發顯得成熟能幹了。張松則蓄起頭髮,不再天天頂著個小流氓似的寸頭,也不再整日穿著花襯衣和牛仔褲,而是像個小老闆似的穿起了西裝,看起來穩重了許多。

    只是今天他回來時,髮型亂了,衣服也皺巴著,江路最近對他這副模樣很熟悉了,微微一怔,「又打架了?」

    張松沒有說話,逕自坐下來對著茶壺嘴往嘴裡倒茶。

    江路忙給他拿了個杯子,並隨口問道:「咱家的錢放哪裡了?我給我爸媽拿點兒過去——」

    他的話不知哪裡說錯了,張松忽然暴怒地站起身,將杯子重重擲到地上,「你他媽很有錢嗎?操!是!你現在可是領工資的人了!」

    江路驚恐地看著他。

    張松的飯館被人砸了,已經不是第一次。江路對此一無所知,就如對張松這段時間帶回家的那些傷一樣。

    張松這個角色突然變成一個壞脾氣的人,卻無人敢提出質疑。

    緊張而壓抑的戲份在王序時而喜怒無常、時而心不在焉的指導下進行著,別人沒有太大感觸,凌笳樂和沈戈則有切身體會——導演的標準降低了。

    拍攝進度快到不可思議,馮姒、田老師夫婦、各路群演,在劇組來了又走,終於迎來劇本的最後幾頁——反目。

    再之後的情節,就只存在於王序的腦子裡,而不在任何人的劇本上了。

    第100章 盼頭

    王序永遠都不會承認他在三件事上做錯了。

    第一件,是他因為和張明松置氣而去了趙勇的舞會,因為他不知道人能那麼壞;

    第二件,是他從未在張明松面前提過他父親,也從未解釋過自己在趙勇那裡經歷了什麼,因為他認為這些事不說,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第三件,是他陪母親去廠里跟幾百個下崗工人一起「討說法」時,碰到陪副市長過來安撫群眾的趙勇。趙勇找他單獨說了幾句話,他敷衍著、寒暄著,十分客氣。

    他想做孝子,不想做孽子,他始終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對。

    那段時間明明很煎熬,卻又過得飛快。

    張松的飯館總被人尋釁滋事,開不下去了,只好拱手讓人,轉頭與以前的工友合夥去外地跑買賣去了。

    江衛國和徐燕回到廠里繼續上班了,職位比之前還清閒,工資卻是漲了一大截。兩人恢復了往日的自在與尊嚴,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江路偶爾可以回家了,江衛國和徐燕不再提他性向的事,桌上也恢復了三副碗筷的溫馨景象。

    梁勇在江路的單位門口堵到他,從那輛招搖的奧迪200里探出臉,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小路,請你吃飯!」

    江路遲疑擔憂,懊悔抗拒,最終點了點頭。

    拍完這段,凌笳樂站在原地沒有動,低頭皺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秋老虎堪比盛夏,烈日明晃晃地曬著他,蹙起的眉毛上方覆了一層細汗。

    蘇昕忍不住湊近了,小聲提醒道:「導演喊『過』了。」

    小李從場外狂奔過來,咋咋呼呼地給凌笳樂遞冷水和紙巾,同時擠到兩人中間,害得蘇昕不得不往旁邊挪了兩步。

    凌笳樂卻沒接小李手中的水,他皺緊的眉頭倏然展開,像是悟到了什麼,趕忙大步朝王序走去。

    王序整個人都是一股尼古丁味,眼裡滿是血絲,撩起眼皮,看見凌笳樂興沖沖地跑過來,顯然是有話要講,他卻毫不關心似的,又垂下眼帘看向顯示器。

    凌笳樂不敢打擾他的工作,等王序把最近的幾條看完,說了聲「收工」,他才忙道:「導演,我覺得剛才那個鏡頭不行。」

    王序刀子似的眼睛瞥向他,顯而易見的不悅。

    凌笳樂暗暗給自己鼓勁兒,「……我是說,我最後那個表情沒演好,導演,我想再來一次。」

    王序的眼睛又看向屏幕,「我已經喊『過』了。」

    凌笳樂請求道:「導演,您再倒回去看看,我覺得我還可以演得更收一點,剛才那條,我眼睛好像睜得有點太使勁兒了,您不是說最好的表演是由內而外嗎……」

    王序忽然發怒,沖他吼道:「這個鏡頭我已經喊『過』了!」

    他憤怒地站起身,一腳將身下的椅子踹翻,怒氣沖沖地往場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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