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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凌笳樂停下來,他越過沈戈的肩膀,看到王序頹然地垂下頭,一隻手虛弱地搭在攝影機上。

    他從來沒有見過導演這樣頹喪過。

    「導演……」他輕聲喊道。

    沈戈立刻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凌笳樂只好收回後面的話。

    王序扭頭看向兩人,他們抱得那麼緊,那麼依戀。

    沈戈非但沒有衝動,反而還阻止凌笳樂聽他的安排。他突然覺得這太可笑了,他親手打造出來的信賴,如今卻反過來和他作對了。

    凌笳樂躊躇著,他本來不想說。上一次他對導演說他不贊同江路的做法,就遭了王序一頓脾氣,今天王序格外的缺乏耐心,讓他把那些話一直憋在心裡。

    可是看著王序此時的樣子,拍攝也陷入僵局,凌笳樂猶豫片刻,終於開口:「導演,其實,我覺得我也不是放不開,我是……我是沒理解江路……我覺得他現在有比——」

    他還是沒法像王序那樣毫無顧忌,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出那兩個字:「——做x……更重要的事。」

    果然,王序的眼神銳利起來,任何質疑他劇本的人都會遭受他這種兇狠的眼神。

    但是凌笳樂已經開口了,便決定說完:「他為什麼一定要用身體去彌補?他不應該先安慰張松的喪父之痛——」

    王序冷笑:「安慰?你是要他承認他錯了,不該逼張松跟家裡出櫃嗎?」

    凌笳樂忙說:「不是說江路錯了,我只是說安慰,就是說說話,兩人那麼相愛,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嗎?為什麼都要憋在心裡?我覺得如果我是江路的話,我知道張松和他父親的感情,我看他那麼內疚——」

    他又沒能把話說完,王序打斷他的話:「如果你是江路,如果你是江路,笳樂,你現在還在說這句話,讓我懷疑你根本沒有入戲,你根本沒有用心體會江路的經歷和心情。」

    他表現得十分冷靜,同時十分冷酷,「笳樂,你還是過得太好了,太天真。不過沒關係,你理解不了他,我來講給你聽,江路是不會安慰張松的,安慰就是承認自己錯了,可是他沒有錯,他們都是同性戀,同性戀本來就不應該結婚。是這個社會錯了,是規則錯了,是張松錯了,是紅大姐他們錯了,不是江路錯了,你明白嗎?」

    他如此冷靜,凌笳樂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強烈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冷酷瘦削的中年男人就是那個曾經內向而羞澀的男孩兒。

    他忽然悲從中來,胸脯劇烈起伏,眼裡也滲出淚意,哀傷地看著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的王序。

    沈戈意識到他過於激動了,忙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開口,並代替他同王序說話:「導演,我來跟他說吧。我試一下,看能不能給他講明白。」

    王序不信任地看著他,沈戈也不多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好吧。」王序鬆了口,卻又多看了凌笳樂一眼。

    他起身走出這間屋子,急於讓自己抽根煙,順便將凌笳樂望向自己的那怪異的眼神從腦海里踢出去。

    他從煙盒裡掏出煙點上,用力吸了一口尼古丁,再吐出去,覺得可笑,凌笳樂那是什麼眼神?同情嗎?他有什麼好同情自己的?自己有哪裡需要他同情嗎?

    他正要往嘴裡送煙的手忽然定住,繼而劇烈顫抖起來,整張臉近乎扭曲。

    他顫得如此厲害,指尖那支香菸如篩子似的抖動,灑下星星點點橙黃的火星。

    難怪拍完黑燈舞會那場戲,沈戈明明看到凌笳樂脖子上的痕跡,卻沒有像往常幾次那樣來找他麻煩……難怪他一下子就抽中那本書,精準地扎進自己最致命的部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他們早就猜到了,原來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個!

    等王序抽完煙從外面回來,再拍攝時,凌笳樂有了很大的進步。他真的拿出激情,在沈戈懷裡跳躍著,眼神迷離而熱烈。

    他有些擔心導演會問沈戈怎麼給他講的戲。其實沈戈哪給他講戲了,他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對著他的耳朵講了一堆葷話,把他的情緒徹底破壞掉,又在他身體裡燃了一把火。

    等鏡頭再度對著他們時,他完全想不到什麼「彌補」什麼「反抗」了,他滿腦子都是沈戈那低低壞壞的聲音,怎麼以前都不知道沈戈這麼會講dirty talk!

    幸好王序對他們如何講戲也不關心,拍完就乾脆利落地收起機器,轉身離開。

    王序往門外走,他知道身後有兩人始終緊挨著,躲在被子裡,被熱出一臉通紅也不肯出來,就等他出去關上門之後,他們再穿衣服,然後一起回宿舍。

    凌笳樂忽然在他身後喊住他,「導演,這次之後兩人就是真正和好了吧?」

    王序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極低地「嗯」了一聲。

    凌笳樂立刻笑著看向沈戈,沈戈也笑著回望向他,沒有什麼親昵舉動,卻透露出無與倫比的親熱與溫馨。

    這不是王序第一次先離開,站在門外,回首為他們關上門,卻是第一次感到他們這副親熱的畫面如此刺眼。

    他不顧已是三更半夜,給梁製片撥去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已經睡了,被他這半夜來電嚇得不輕,以為是他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王序活了大半輩子,卻只有這麼一個朋友能略微傾訴幾句心裡話,他悲哀地嘆道:「老梁,我這片子要毀了,拍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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