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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他天南海北地奔波,終於找到這麼一個老技校,風風火火地翻修改建,時間金錢如流水地花出去,終於改造成如今的模樣。
那時候他鐵了心要實景拍攝,頂著梁製片的反對和資金壓力,一意孤行,此時卻後悔了。
這間一室一廳的房子裡面的每一個家具、每一個家電、甚至每一個茶缸、每一隻碗,都是他拿著一張張舊照片和道具負責人一件一件定下來的,床單的圖案、碗沿的印花,每一個細節都要和照片裡一樣,都要和記憶里一樣。
道具組的負責人當時還問他從哪兒找出這麼多舊照片,以前拍照成本那麼高,只拍物、沒拍人的照片很難找,能有這樣一個參考,真省了不少事。
他當時說:「朋友拍的。」
他的這位「朋友」,相比起拍物,更喜歡拍人。他給王序在這間房子裡拍過多少照片啊,看書的、睡覺的、聽歌的、畫畫的……還有兩人的合照,他給相機定好時間,然後跑到王序旁邊,扶著他的肩膀,兩人一起看向相機……
他們拍照從來不說「茄子」,他說那種假笑拍出來土氣死了,他們不用那種土氣的辦法,他們只要摟到一起,臉挨上臉,或者嘴對上嘴,笑容自然就來了。
回想過往,他的人生竟然只快樂過兩年。
而這兩年,都是在這樣的兩間房子裡度過的。
如今卻連這個贗品也毀了。
王序後悔又親手造了這樣一個「家」出來。他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家被毀了兩次。
他手裡竟然還拿著那本書,他把書推回沈戈懷裡,沈戈又塞回他手中。
他隨手翻開一頁,那聲音就回來了:「……見了面,什麼都談,可是大家都不提自己的身世,就是提起也隱瞞了一大半……」
王序覺得這簡直是命中注定,註定他心裡有愧,得不到解脫,要不沈戈那孩子怎麼就在一書架的書里一眼相中這本書?
他們這些人,在太陽底下不能被提起,只能在黑暗的角落裡各自行動。往後看看不到前人的經驗,往後看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他們兩個又是異類中的異類,連他們自己這個小圈子裡的現狀都不滿意,一心想走自己的路,只能從書里找答案,他念給他聽,他也念給他聽。
「『……『大家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隱痛,說不出口的。』……小序,你偷偷回家去看了,是嗎?……以後想家了,我陪你一起,別自己一個人,可憐巴巴的……」那天是因為什麼呢?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樣子,好像是因為飯館裝修好了,還是因為和人做生意賺到錢來著?王序已經記不清了,他好像從來就沒搞明白過,他對於那段時間的記憶一直是模糊而顛倒的……總之,那個男人又願意給自己念書了,他低笑,真難得,他又願意沖他笑了……他的笑總是低低的,沉沉的,即使沒那個意思,也總好像帶著點兒不正經,顯得壞壞的,讓人想哭,「我們都是孽子咯,小序,只能你陪著我,我陪著你。」他忽然又正經起來,深深地看向他:「我們兩個人也算一個家,我們是有家的,不是無處可去。」
原來即使是那個時候,他依然對自己這樣好。
王序喉嚨里發出一聲像被扼住的聲響,猛地將書扣到桌上,哆哆嗦嗦地從兜里摸出一個煙盒,不是他平時抽的那個——他在片場和其他導演一樣,都愛穿那種兜子特別多的馬甲,這盒煙已經在兜里放了很久了,從這件馬甲轉移到另一個馬甲,許久都沒有真正被打開了。
他急躁地點菸,這盒煙放了太久,煙都有些受潮了,費了好大勁兒才點著。
他趕忙吸了一大口,很久沒吸的一個好處是耐藥性下降了,幾乎是第一口入了肺,那舒爽放鬆的感覺就來了。
他拖著腳走到床邊,直接躺下,也不怕菸灰會掉到床上。
他一邊抽菸,一邊淡定地給自己下判斷——他估計是挺不到把這部戲好好拍完了。
第94章 放縱
家裡被砸了個稀巴爛,還被房東勒令三天內捲鋪蓋滾蛋,且不說人有沒有地方睡覺,他們更關心那些沒有被摔爛的家當,三天之後是否能找到安放的地方。
兩個頭腦與勤奮皆處於上上游的人,竟陷入這樣狼狽的境地。
一開始是江路在家裡收拾殘局,張松去外面找房。外面公租房、單位宿舍一大堆,私人往外租房的不好找。他前兩天找到那麼幾處招租的,條件都差得很,有的別說獨立的廁所,就是水管都要和別人共用,張松全都不滿意。
到了第三天,江路也騎上自行車去外面挨家挨戶地找招租廣告了,還真讓他找到一家,同房東說了幾句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去找張松。
他很久沒有這般有勁頭了,將自行車騎得飛快,風灌滿衣裳,把襯衣吹得鼓起來,像只張滿的帆。自那次節食以後,他身上的肉稍微長回來一些,但還是瘦。
從後面看著,老覺得他就剩一副嶙峋的骨架似的,將鼓動的白襯衣撐成一隻風箏,好像他馬上就要被這大風吹跑了。
他急匆匆地告訴張松這個好消息:「有廁所、有水管,還能做飯!我跟房東約好了,他就在那兒等著,等我們過去看房。」
張松也很高興,和他一起過去。
結果一到了那裡,張松臉色就變了。
他們之前住的房子雖說也不大,可再怎麼說也是一室一廳的,還有陽台當廚房;可江路如今找的這房子只有一間屋子,所謂的能做飯,就是在房子一角有個簡陋的灶台,那一角的牆壁和屋頂都被之前的租戶熏得滿是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