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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房東就住在樓下,把那些打罵都聽到耳朵里。
他確保鬧事的人離開了,才神色不虞地出現在門口:「不說是表兄弟嗎?……我這房子名聲都要被你們壞掉了……明天就給我搬走!把你們的髒東西都收乾淨!」
兩人蹲在一攤廢墟里,默默地撿拾還能用的東西。
凌笳樂從玻璃碎片裡拎出一本書,是李銀河的《他們的故事》,很難買的一本書。書從書架上被扒下來時,書封扯裂了。
張松或許不是應試的料,但他絕不是大字不識的莽夫。他喜愛擺弄那台相機,還真擺弄出一些名堂,他也愛聽歌、愛看電影、愛讀書,有著自己的文雅與情趣。
沈戈見凌笳樂直接用手去撥那些碎玻璃,忙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手!」
王序在此時喊了「停」,又說:「可以過了。」
凌笳樂有些不解地轉頭看他:「導演,我還有一段台詞沒說呢。」
王序似恍惚了一下,「哦……再來一條,把最後那段說完。」
凌笳樂從玻璃碎片裡拎出那本書,把上面的碎玻璃抖乾淨,再將扯裂的書封拼回去。
他垂著頭,十分落寞,「李銀河說,保守估計,全人類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國有十二億人口,按百分之三來算,那也是三千六百萬人。」
他抬頭看向沈戈,忽然感覺自己被鋪天蓋地的孤獨籠罩了,「那三千六百萬人都躲在哪裡呢?我們認識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廳、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們就又躲起來,成為丈夫、兒子、父親……」他皺起眉頭,面露傷感,「松哥,我有時候覺得這世界太大了,美國、英國、法國,那麼多國家都離得太遠了,想去看一眼都沒辦法……有時候又覺得這世界太小了,連個容身之處都不給我們。」
這一條拍完,凌笳樂和沈戈小心翼翼地點著腳,從一堆摔壞的物品里走出來,聽見副導演問王序:「這裡要收拾出來嗎?」
王序今天看起來很不在狀態,環視著這一屋的狼藉,許久後才說了一聲:「……不用。」
沈戈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臨時改變主意,返身回到書架前,從沒有掉落的書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導演,為什麼不讓張松念這本書給江路聽?」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開第一頁,字正腔圓地念道:「三個月零十天以前,一個異常晴朗的下午,父親將我逐出了家門。」他合上書,讓書封上那極為駭人的兩個字正對著王序。
後面會有張松給江路念書的情節,沈戈問道:「導演,為什麼不念這一本呢,我感覺很合適。」
王序一直盯著書上那兩個字,因而錯過沈戈眼底那絲報復的快意。
凌笳樂走過來問他們:「導演,剛才那條不行嗎?」
王序猛地將書推回沈戈懷裡,「沒有,今天拍得很好,收工。」
沈戈回頭沖凌笳樂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潰
拍「冷戰」戲的這段時間裡,每次下戲後凌笳樂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著說話,才肯漸漸地開口。
今天卻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樂主動問沈戈:「你剛才和導演說什麼呢?」 他感覺出不對勁了。
沈戈還沉浸在反擊的雀躍里,極力克制著,努力不讓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輕人的爭強好勝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對手壓制的拳手終於找到還手的機會,亢奮的喜悅急於找人傾吐,也有點邀功的意思,「笳樂,你賭輸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樂有些驚訝,他想了想,還是不太信,「江路不抽菸呀,而且江路是學美術的,咱們導演以前不是學文學的嘛,後來才學的編劇,還是你告訴我的呢。其實我拍到後面就覺得,可能這根本就不是導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編出來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後面,他就越希望這個故事沒有真的發生過;尤其是和江路發生分歧以後,他就越不忍心看著兩人的命運滑向那樣的結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著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讓人看出來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裡,沈戈拉著凌笳樂的手細數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來是北京人,張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攝地點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來。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實到處都是破綻,那時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紅菜湯的西餐廳;還有張松一開始抽萬寶路,賣煙的商店叫雲南商店,我專門查過,只有北京以前有個雲南商店,可以買到外煙;而且,如果張松真的是靠給遊客拍照為生的,除了北京,還能有哪個廣場有那麼多遊客,讓他賺那麼多錢;還有……」
凌笳樂目瞪口呆,「你都是什麼時候想的這些啊……」
沈戈以為他是在誇讚自己,不由更得意了:「還有,你還記得有一次,他把我們和攝影機關一屋,讓我們自由發揮的那場戲嗎?當時我拿了本書給你念——當時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後他就在提詞板上說:『換一本』,我當時……有點兒故意跟他對著幹,沒有立即換,把扉頁的幾句念完了,他就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