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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6:24 作者: 四面風
只有馮姒,拋開別的不說,她敏感、敬業、熱愛表演,並演過非常悲觀消極的人物,是沈戈想問的那類演員。
事實證明他找對了,馮姒很樂意和他討論這個話題,而沈戈又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讓馮姒一不留神就說多了,「……和角色的悲情完全融合以後,確實會迷失自我……我拍完那個角色以後嘗試過自殺。」
沈戈的心臟狠狠一跳,隨即混亂地震顫起來,他恐懼地問道:「那後來呢?」
「當然沒有成功啊!刀尖一碰到腕子上就反應過來了!」馮姒好笑地看著他。
沈戈問的不是這個。
他緩了緩情緒,又問:「那現在呢?徹底出戲了嗎?」
他話裡帶著怎樣都藏不住的焦急而關切,讓馮姒很受用,便又多說了些,「現在當然已經出戲了!入戲太深,聽起來玄乎,其實沒那麼可怕,除了極個別特別感性脆弱的,或者本身……比如說有精神疾病什麼的,會比較危險,一般的,入戲一兩個月吧,再久一點,頂多半年,總會出來的。」
「我每次拍完很難受的角色後,會趕緊去接一個別的類型的片子,輕鬆一點的…… 我聽說其他容易入戲太深的演員,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比如說旅行,或者……」
沈戈豎著耳朵聽著,像背書那樣一條條地認真記下來。
「誰入戲了?」馮姒最後問道,她終於看出沈戈的關心不是衝著她來的了。
她篤定地說道:「肯定不是你。不是說你演得不好,你演得不錯,挺有天賦,但是你太聰明,不會做那種忘我的體驗派。」
很有意思,她自己就是體驗派,也是聰明人,卻下意識地把這兩者對立起來了。
沈戈猶豫著。
馮姒已經想到了,臉色微微一變,「啊,是笳樂。」
凌笳樂那邊依然是由王序親自督導,趁著臉上紅腫未消,趕緊把「江路努力融入集體」的戲拍完。
他這邊的進度總是進行得很慢,鏡頭推到臉前,很多面部大特寫,一個抬眼、一個抿唇都要精益求精,要推敲掉很多膠捲。
凌笳樂拍得很累,不是因為王序要求過高,而是因為這段劇情讓他太難受。
江路真是在派出所被嚇破膽了,當天晚上不敢回學校,也不敢回家,在街邊將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找了個小門診,謊稱碰到劫道的,讓大夫開了點消腫祛瘀的藥,並寫了張病假條。
掏錢的時候,他手上頓了一瞬。這錢還是張松「還」給他的呢。
這一夜的波折把江路的潛能全都激發出來了,謊話一個連著一個。
他用門診弄來的病假條在導員那裡解釋了一夜未歸的原因,說是挨了打以後太難受,在門診睡了一晚,還懇請導員不要告訴他家裡,怕家人擔心。
他在宿舍里睡了一天,傍晚,室友們回來了,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江路就把那些話又說了一遍。
只是他沒想到,室友們雖然信了,卻依然嘲笑他。
凌笳樂很不理解,在外面被人搶劫、挨了巴掌,這也值得嘲笑嗎?
後面還有更難理解的。
江路經過一夜的恐嚇和羞辱,決心要做個「正常人」。
他企圖融入集體,跟舍友們同進同出,像其他絕大多數人那樣,就著伴兒地一起去教室、一起去食堂、一起去畫室,還得一起……
「江路,你也太愛乾淨了,用得著天天塗臉嗎?」
「嗨,人家是城裡人嘛,當然得講究點兒!」
「所以人家臉白啊,比女生都白!」
江路說不出什麼,只好陪著他們一起笑,笑得極為勉強。
想要融入集體,還得和他們一起嘲笑自己。
他的逢迎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舍友似乎將他看作集體的一員了。周末活動的時候叫上了他,因為他是第一次參加,還得請客。
昏暗逼仄的房間裡播著電影院裡看不到的外國片子,這裡雖然環境很差,屏幕也很小,但江路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老闆,換個男人和女人打架的!」一個舍友吆喝道。
老闆笑眯眯地過來換了個帶子。
江路看著屏幕上的女人趴到床上,後面的男人壓了上去。他捂著嘴從黑暗的放映室里跑出來,回到天光下,扶著牆大吐特吐,吐著吐著就哭了起來。
王序說他哭得太過了,這時候不用流這麼多眼淚。
但是凌笳樂忍不住,他忍不住地難過,懷念起江路不合群時的那段拍攝。
那時候他獨自行走在人群中,誰都不用看,誰都不用理,那時候多輕鬆自在啊,即使孤獨,也是自由的孤獨。
他想不明白,怎麼當他企圖融入群體,似乎不再那麼受孤立的時候,他反而更覺得孤獨難過了呢?
他實在是太想沈戈了,真想立刻就見到他。
這段劇情他已經拍了兩天了,沈戈那邊沒有工作,就回家去陪爺爺奶奶去。
他已經兩天沒見到沈戈了。
王序讓他自己先流會兒眼淚,等情緒稍微平息後再重新來一遍。
他趁這個機會讓小李問問沈戈在哪兒。
小李十分吃驚,「笳笳,你……你拍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起沈哥了?」他可是親眼目睹了凌笳樂剛才拍得有多投入。
凌笳樂被他問住,想了一會兒,終於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哭得這麼厲害了,他是替江路想張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