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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0:50 作者: 簾重
    趙想容被他按摩著手,心情慢慢平緩:「很漂亮嗎?」

    「自然風景不錯。規劃得也很好,安靜。醫生多,但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圖書館和機械化冷庫。他們那裡組織學的醫生……」

    趙想容聽著聽著就迅速失去興趣:「當我已經去過了吧。你喜歡的地方,聽上去永遠那麼荒。」

    周津塬卻說:「你以為能躲的了?等下次去柏林,免不了帶你回去看看。」

    兩人五指相握。但過了會,她又產生新的焦躁,問航班需要多久。

    他輕輕地翻轉她的手腕,示意她自己看表。趙想容固執地要他親口告訴她。周津塬拗不過她,只好回答是十一個小時。

    趙想容跟著他重複:「睡一覺就到了。」

    不料,他無情地給出一個直觀數字。三十次。

    三十次,這是周津塬預估她在這次旅程中,會上廁所的次數。

    趙想容在孕期,每天恨不得焚香祈禱,肚皮上別長妊娠紋,周津塬卻順手統計了她每天跑廁所的次數。對他來說,大小解,甚至放屁都只是精密化學有機體釋放的符號。

    「是不是在你眼裡,我就像小白鼠?」她假笑著問。

    周津塬臉上卻沒有什麼笑容。

    「我支持你在國外順產。但萬一刨腹產,你是要住院的。我要你回國住院,因為母語也是一種醫療資源,你自己也要聽懂醫生怎麼說。本來可以去和睦家,但是,他們那裡出麻煩,第一時間也往我們這裡送,去年有個繞頸去世的孕婦。我一直跟瞿副主任傳你的病例,他是大我六屆的師兄,外號叫瞿一刀,水平在全國無出其右。我們儘量順產,但要是剖腹,就由他給你做。瞿副主任不愛出國際部,平時都在東院。保證你沒問題,畢竟,你的身份是本院職工的家屬。」

    趙想容無言以對,最近每天都在聽周津塬說這些。

    「我已經跟瞿副主任打好招呼,明天一早出診,首先來看你。」周津塬說。他們會給趙想容加個胎心監督,如果胎心異常下降,在嬰兒降生前,趙想容都必須留在病房。

    趙想容微微蹙眉:「我無聊從病房裡跑出去,你記得要包庇我。」

    周津塬知道,她這性格真的坐不住。

    他沉吟幾秒:「這事不需要記住,我會包庇你。不僅如此,我會告訴你她們護士幾點換班,院裡的幾個隱蔽小門都藏在哪兒。」

    趙想容懷疑地掃他一眼,但聽他這麼承諾,稍微放下心:「我會等胎心監護正常,才出去逛逛。你乖乖當你的骨科小醫生,我可能會查你崗哦!」她抿抿唇,「等著瞧吧,我趙想容生的寶寶,肯定會非常健康——又聰明又漂亮,這崽子最好一出生就給我長得美點!」

    周津塬沒說話,在她頭髮上落下一吻。

    過了會,空姐滿臉笑容地走過來。

    溫存的兩人才分開。空姐又請求周津塬坐回自己的座位,周津塬點頭,用手指把保濕口罩重新給她勾到耳朵上,擋住她嫣紅的嘴。

    「一睜眼,我們就回家了。」

    趙想容欲言又止。周津塬原本要走,回頭看著她:「起飛後解開安全帶,我過來陪你說話。」

    趙想容艱難地伸長腿,把鱷魚皮的手提包往肚子嚴密地一擋,又將萊卡交給空姐,示意空姐給自己拍張照。

    這是一場特殊的飛行經歷,她得拍照留念。

    周津塬挑了下眉,很自然地彎腰,摟住她肩膀,擠進鏡頭裡。趙想容不快地推了下他,也沒說什麼。

    跨國航班確實有點累,尤其對高齡孕婦。

    趙想容沒有吐,不停地去廁所,飛行的最後六個小時終於消停。她用羊絨毯嚴密地蓋著頭腳,像個靜靜的蠶蛹。周津塬踱步過來,查看了她數次,等最後一次掀開她臉上的毯子,趙想容突然隔著口罩,狠狠咬住掌心。

    他捂住手,後退兩步,任她自己躺著。

    抵達的時間在傍晚。

    下著大雪的華北平原,氣溫凍死馬,一片雋永的白色擋住所有綠,顯得古意莽莽天高水遠。

    在飛機緩慢降低的過程中,開始劇烈地顛簸和傾斜,仿佛浪巔上的小舟,左右不穩。機艙里很靜,燈還全黑著。

    周津塬也一直留意這邊的動靜,但趙想容久違地睡得很沉,即使飛機下降時鼓膜傳來的難受,也沒讓她醒來。

    此睡非彼睡。趙想容在睡眠中還帶有一部分的意志,就好像陷入了一場夢中之夢,她既知道自己正在睡覺,也知道可以自由地用意志控制著夢境,想見到誰,就可以在夢境裡見到誰。她習慣性地讓自己夢到熟悉的場景,濕地的螞蟻,交錯的斷垣,鬼鬼祟祟又聰明蒼白的少女朋友。

    然後,她開始略微猶豫,該不該召喚討厭的某人出現。

    趙想容再氣喘吁吁地醒來時,機艙內已經亮起所有的頂燈。周津塬正坐在旁邊擁著她,飛機剛剛落地,正沿著跑道風馳地滑行。

    他一直注視著她表情,伸出手按在她脈搏處:「心跳得怎麼那麼快,剛剛睡著了嗎?」

    趙想容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睜眼看著他清晰的眉眼,下意識地就說:「你來啦。」

    周津塬一怔。隨後,他不動聲色地接話:「哦,那我是誰?」

    趙想容渙著水霧蒙蒙卻依舊晶瑩的瞳仁,極輕地說:「是老公……是周津塬,我曾經給你寫過信……啊又來了,我真是吃不消,快點快點扶我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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