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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30:50 作者: 簾重
    兩人站著。護士的白底膠鞋每次踩過地面,有難聽地嘎吱聲。不少熬夜值班的住院醫生,都像鬼魂一樣飄出來,準備到食堂吃早飯,還有骨科患者撐著腳架走過去。咔嚓咔嚓,醫院的早晨已經開始繁忙。

    「說話。」周津塬微微不耐煩,「我忙。」

    他的脾氣其實不太好,但沒對女人和小孩發過脾氣。只是,周津塬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麼開始控制不住自己。

    蘇昕嚇了一跳,她定定神,知道沉默下去總歸不行:「我有件事想在你去香港之前告訴你。」

    周津塬似笑非笑,實際上又在掩飾著惱火情緒。兩人沒聯繫,他也沒告訴蘇昕,香港獎學金和交流徹底泡湯。某種程度上,落榜讓周津塬感到非常丟人,但他這幾天沒功夫想這件事,他避免想起趙想容和趙家。

    蘇昕輕聲說:「我的大姨媽遲了很久。我昨晚買了驗孕棒,測試出來是兩條槓。」

    這是第一次,她在周津塬眼中看到了有些震驚的情緒。蘇昕畏縮了下,她咬唇看著他,不允許他有閃躲:「我知道你每次都有保護措施,但是,萬事都有可能……」

    周津塬目光迅速地落在蘇昕的腹部。

    「我買了兩條驗孕棒,測試結果都是一樣的。」蘇昕說,「所以,我今天來醫院做檢查。」

    他還是沒說話,幽深眸子再次移到她臉上,若有所思。

    蘇昕有種被看透的錯覺,她讓自己底氣更足點:「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和你……那什麼過。我想說,如果懷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來,我不想殺死自己的孩子……」

    世界上的某一部分人,是不是有繁殖欲望?周津塬莫名想。也不見得自身具有多麼優秀的基因,怎麼就那麼想生孩子?真是不理解。

    他抬腕再次看了下表,插兜往前走。

    蘇昕站著沒動,她驚怒地說:「周津塬!你怎麼能這樣?這也是你孩子!」

    周津塬匆匆路過她的時候才說:「你先做檢查。」

    蘇昕加重語氣,因為驚慌開始顛倒語序:「我肯定會做詳細的檢查,但是,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件事,我是個俗人,希望自己有個家庭。而且,我絕對不會非婚生子,我肚子裡也是一條生命,我想要它生下來,想要這個孩子。我現在的年齡可能在你眼裡太小……」

    「你說這些都言之過早。」周津塬沉聲說,他在腦海里搜颳了下讀書時期看來的那一丁兒點婦科,「如果你沒有懷孕,驗孕棒出現了這種結果,還有種可能是你的卵巢出了問題。」

    這話題的轉向讓蘇昕都始料未及:「什麼?」

    周津塬挑眉的時候有種男人味的深刻,不過,他嘴裡說的可不是好消息:「而且,可能屬於非良性的腫瘤。」

    蘇昕呆了。

    他看了她一眼,突然又笑了:「有結果後來找我。」

    周津塬到達辦公室,醫院正組織科室的業務學習。今天請的是同屬醫聯體,但其他醫院裡的外科教授,正在講無痛病房管理模式。

    幾個年輕同事坐在後排,熱烈地討論著什麼。周津塬剛坐下,旁邊同事就偷偷給他展示兩張片子。

    「嘿嘿,老錢前天在值急診時碰到——街頭打群架,匕首插進後背,都直接扎到匕首柄。但插得位置特別好,脊椎保護了脊髓,估計能撿回條命。」旁邊的同事又把片子傳遞給其他醫生,大家都對此人的死裡逃生嘖嘖稱奇了幾秒。

    周津塬掃了眼影像片,將手臂搭在隔壁椅背,他盯著前方幻燈片上的內容。

    幻燈片的字體很小,小到讓他想到和蘇昕的對話。以及,孩子?

    生命是寶貴的,每一條生命都值得被挽留和搶救。周津塬是這麼認為的。或者,他多年讀的醫學院把這個原則灌輸在腦海里。

    但周津塬不認為,五個月以下的胎兒可以稱為生命,它們誠然可以稱之為生命體,但是「胎兒有自己的生命」?算了吧,不過是道德觀過剩的人強行在模糊的事物上,加上自以為是的標籤而已。

    眼前的幻燈片,翻到下一頁。

    周津塬想到,許晗和趙想容的那張合照。他後悔沒有在那晚把照片帶出來。趙想容說過她認識許晗,周津塬卻從來沒有深思,他太過於忙著厭惡趙奉陽,以至於忽視另一些令人驚訝的東西。

    「許晗,為什麼你的字體和趙想容的那麼像?」他無聲地問腦海中那個女孩,就好像一個傻子絞盡腦汁地面對人體的解剖圖,想從中分辨出一個又一個細節。

    沒有回答,不會有任何的回答。

    周津塬這幾天都回到父母家住。

    蘇昕的電話沒有來,舊公寓物業的電話又追來了。又有人給趙想容送來鮮花。周津塬按著眉,他看著窗外的植物,只覺得很多事情都沒有進展。幾個月前,趙想容是他最沉重的枷鎖,她終於走了,他還沒享受自由的空氣,就要處理另一堆麻煩。

    保安還在滔滔不絕地繼續:「周太太的車很久沒回來了,您家的年度停車費帳單還是從您卡里扣?車庫現在支持業主獨自裝充電電樁,原車位的基礎上加五萬。還有,小區的安保升級,您需要到物業重新刷卡。」

    「停車費的事可以找我,快遞聯繫她——我說過,我已經搬走,不住在小區里。」周津塬耐心地解釋,沉默片刻,他問,「送來的鮮花有署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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