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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23:44 作者: 九月流火
牧笳原本一直忍著,聽到這句話,她的情緒驟然衝破柵籬。她冷笑了一聲,眼睛湧上淚,近乎咬著牙問:「你覺得呢?你在大夫人身邊待了那麼多年,罪臣女眷充入掖庭會遭遇什麼,你不知道嗎?」
牧薇沉默,片刻後艱澀開口:「是阿娘對不起你。可是,當時阿娘沒有辦法……」
「不要說了!」牧笳猛地爆發,道,「你覺得很對不起我,可是即便再來一次,你還是會選擇言瑤,是嗎?」
牧薇默然。這種沉默比直接承認還傷人,牧笳寧願牧薇狡辯,也好過這樣血淋淋地告訴她,她就是不如言瑤「命貴」。
牧笳抬頭,用力睜大眼睛,將眼淚逼回眼底。她再面對牧薇時平穩多了,再度恢復了那個不苟言笑的雪衣衛大統領,冷漠問:「先帝下令,命言家嫡系男子自盡,女眷沒入掖庭,其餘人全部流放。如今陛下並沒有赦免言家,你們私自回京,就不怕罪加一等嗎?」
牧薇看著像刺蝟一樣防備她的女兒,心中怎麼能不痛心。她這個母親無力為女兒提供優越的生活,讓牧笳從小背負著生父不明的罵名,甚至連女兒最重要的成長階段都沒有參與。要不是他們聽說陛下身邊換了新的雪衣衛統領,牧薇都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長成連她都意外的樣子了。
牧薇說:「阿笳,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我們下輩子還能做母女,娘必然十倍百倍補給你。可小姐是無辜的,她本是那樣金尊玉貴的人,卻被迫顛沛流離,常年隱藏在市井,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了。言家便是有再大的罪,這些年都該贖完了。娘聽說你當了陛下身邊的侍衛,你能不能和陛下求求情,讓陛下重審言家當年的案子?」
牧笳看著牧薇,身上血液慢慢冷卻下來,憤怒、仇恨都在這刻消退。原來,這才是他們來找她的原因,想利用她幫助言家翻案。
言瑤只是不能住舒服的屋子,不能穿鮮亮的服飾,牧薇就覺得言瑤受了天大委屈,可是牧笳這些年呢?別說安穩,她連活著都要拼盡全力。
牧笳問:「為什麼?言大夫人不顧一切保護言瑤,我能理解,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只看到我當了雪衣衛,可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你讓我替言家求情,若是成了,言瑤就能回去當大小姐,若是失敗了,她不會損失什麼,但我要怎麼辦?」
牧薇忍不住落下淚來,她走近幾步,想要握住牧笳的手,卻被牧笳一把躲開。牧薇流著淚,說:「這就是人的命。我們是凡族,受些苦累沒什麼,但小姐和二郎是卿族,怎麼能過這種卑賤的生活?是娘對不起你,沒給你一個好出身,若有來世……」
「哪有什麼來世!」牧笳忍無可忍,憤怒地打斷牧薇的話。她強忍著眼睛裡面的淚珠,一步步後退,「我不指望來世,只想這輩子好好活著。你的要求我做不到,還是另尋高明吧。」
牧笳說著轉身,快步往巷子外走去。牧薇心中劇痛,忍不住喊道:「阿笳!」
牧笳停在巷口,街道上的光透進來,外面光鮮亮麗,熱鬧非凡,一步之隔的巷子裡卻陰暗幽深,冷的仿佛永遠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貧窮和卑賤是最可怕的疾病,死亡無法阻擋母愛,但貧賤可以。世家一直推崇人命天定,凡族血統不好,天生不如卿族聰明、美麗、勤奮,註定只能幹一些低賤的活。久而久之,連牧薇自己都信了。
牧笳背對著牧薇,眼淚在眼眶中一圈圈打轉。她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有來世,我絕不願意做你的女兒。」
牧薇怔在原地,臉上霎間血色盡褪,仿佛受到什麼重大打擊。牧笳說完後,眼角忽然滑落一顆淚。她沒有擦,高昂著脖頸,頭也不回走出暗巷。
外界的歡笑聲撲面而來,牧笳一時間都覺得恍如隔世。她感覺到有動靜,回頭,看到巷子邊站著一個男子,長身玉立,清冷出塵,不知道聽了多久。
牧笳小時候跟在言瑤身邊伺候,對這個人再熟悉不過。這是言瑤的二叔,也是嫡系唯一逃脫死局、被言家所有人視為振興之光的言霽。
牧笳想起剛才牧薇所說的「二郎」,意識到這些年他們都在一起逃難。想來當年牧薇帶著言瑤離開帝御城後,沒過多久就被言霽找到。難怪牧薇敢來帝御城,原來,是有言霽做底氣。
牧笳和言霽對視一眼,很快錯身而過。牧笳皺著眉,心事重重投入人群,言霽也淡然地收回眼睛,朝另一邊走去。
牧笳身為侍衛卻離開這麼久,已經是重大失職。若是被人知道,立刻就能革了她的職。牧笳不敢再想言家的事,趕緊去找慕策。
她匆忙趕往失散的地方,一路擔心極了,然而等靠近燈棚,牧笳的腳步卻逐漸放慢。她站在熙攘人群中,靜靜看著前方。
燈火輝煌,魚龍星舞,男子負手站在玉樹華燈下,僅看背影就知不凡。他的對面站著一個美麗明秀的少女,少女雙眼堅定,雖然衣著和慕策差距巨大,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文華傲氣。兩人並肩站著,女子似乎不同意慕策的話,搖搖頭,不卑不亢地反駁。路過的人無不朝這裡投去一眼,無他,這兩人實在太出挑了。
原來是她,牧笳心裡無聲喃喃,自嘲地笑了下。
難怪這麼久陛下都沒有派人來找,原來,是遇到了佳人。
牧笳剛才在破妄瞳中看到慕策對一個女子動心,那時牧笳沒能看清女子的長相,現在,牧笳終於知道了。她的衣服和破妄瞳中一模一樣,就算經年不見,長相大變,牧笳也能一眼認出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