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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23:44 作者: 九月流火
    神醫手覆在桓曼荼右臂上,指尖冰涼,微微哆嗦,似是不忍。桓曼荼察覺到了,洒然道:「不用擔心我,我執迷不悟,活該落到這副地步。如今死了一次,我已經想通了。」

    神醫的藥中似乎有催眠成分,桓曼荼有些累,慢慢閉上眼睛,聲音又輕又飄:「我從第一眼見他就喜歡他,練劍是為了和他有共同語言,去參加宴會是為了看他。我和容家關係不好,唯有在宴會上才能看到他。但我木訥又不討喜,不知道該說什麼,每次都看著他在宴會中心遊刃有餘,而我像陰溝里的苔蘚,見不得光。我喜歡了他那麼久,最後能嫁給他,我不知道有多高興。但喜歡他實在太累了,我一次次鼓起勇氣,一次次失望。最終,喜歡消磨殆盡,剩下的唯有痛。」

    桓曼荼合著眼,臉頰靠到枕邊,嘴唇中輕輕飄出來一句話,像青煙一樣,一吹而散:「我不想再喜歡他了。」

    那天傾訴後,桓曼荼像是打開了心結,神情明顯陽光起來,連傷勢也快速轉好。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畢竟是修士,很快就適應了環境。她不再需要防備身邊的人,不再需要沒日沒夜修煉,不再害怕哪天醒來被家族拋棄,仿佛拿走了身上的大山,她眉宇間陰鬱俱散,臉上時常帶著笑,和曾經判若兩人。

    桓曼荼身上的傷逐漸痊癒,但右手始終軟綿綿的。桓曼荼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右手被石頭貫穿,神醫找到她時骨頭都碎了。皮肉傷可以調理,但骨頭上的傷實在沒辦法。

    日常生活不影響,但使劍對強度、速度的要求都極大,她的右手握劍恐怕不行了。神醫給她拆了繃帶,沉默地在右臂上塗藥,似乎自責沒能治好她。

    桓曼荼經過最初的崩潰,現在已然想開,她眉目舒展,神態平和,說:「沒關係,我已經不在乎了。反正沒人等我,不妨就當桓曼荼死了罷。日後,我就是一個普通民女,桓家大小姐、凌虛劍法和我再無關係。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就留給適合的人吧。」

    桓曼荼打定主意回歸民間,能不能練劍確實不重要了。但神醫卻很在意,他在她手心寫:「你為練劍受了這麼多苦,真的不介意嗎?」

    「沒事。」桓曼荼不在意地笑了,「我以前還喜歡過容玠呢,就當那些日子餵了狗,過好以後就夠了。」

    神醫似乎還想再寫,被桓曼荼反握住手,親昵地靠在他肩上:「大好的日子,我不想提那個人。我真的不喜歡他了,你不必耿耿於懷。」

    這些日子崖底唯有他們兩人,孤男寡女,換藥時又時常需要更衣解帶,兩人很自然就擦出火花。其實桓曼荼覺得在最開始的時候,神醫就對她有好感,要不然,誰會管一個陌生人瘋瘋癲癲、尋死覓活?

    她最艱難的那些日子,是神醫徹夜守著她,幫她療傷、接骨乃至洗澡穿衣。她體內毒素髮作,痛的恨不得自殺的時候,是神醫緊緊抱著她,攔住她想要自殘的手。桓曼荼第一次被人這樣用心對待,慢慢的,她覺得這樣也挺好。

    桓曼荼靠在神醫肩上,無異於捅穿窗戶紙。神醫僵硬了一會,慢慢將手覆在她肩上。

    自此之後,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桓曼荼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但更危險的,比如廚房,神醫還是不讓她靠近。神醫出去採藥時,桓曼荼會坐在門檻,曬著太陽,等他回來。

    今日神醫抓了一隻飛鳥,回來給桓曼荼補身體。一線天滿地是毒,沒毒的恐怕唯有天上的鳥。神醫在廚房清理羽毛,桓曼荼也非要跟來,神醫沒辦法,讓她在後面待著,但是不允許碰刀。

    都過了這麼久,他還是怕她傷害自己。桓曼荼心中無奈又感動,她便也如神醫的意,安靜地站在後面,和他說話。神醫是啞巴,往往是桓曼荼說,他聽。桓曼荼自從眼盲後,每日能接觸的天地只有這麼大,翻來覆去都是些瑣碎小事。可是神醫從沒有不耐煩,每次在她不好意思停下的時候,神醫就會在她手心寫字,說自己很感興趣。

    漸漸的,桓曼荼不像以前那樣敏感自卑,也敢長篇大論地說話了。今日也是一樣,桓曼荼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神醫把補湯燉好,起身時突然晃了一下,咣當撞倒旁邊的東西。

    桓曼荼聽到巨響,嚇了一跳,慌忙朝聲音的地方摸去:「神醫,你怎麼了?」

    她手胡亂摸著,隱約在架子上碰到一柄劍。桓曼荼是劍修,本能多停留了一會。神醫走過來,把她的手握住,在她手心寫:「這是我師父留下的劍,危險。」

    桓曼荼終於感覺到神醫在哪裡了,立刻把那柄劍拋開,專心在神醫身上摸索:「你沒事吧?」

    「無事。」神醫把她的手拿下來,握著她離開,「這裡有煙,你去外面等我。」

    桓曼荼還是不放心,他可是神醫,剛才為什麼會突然撞到東西?但神醫執意將她推出去,桓曼荼拗不過,只能坐在廚房門檻上,態度鮮明地守著他。

    過了一會,神醫出來了,無奈地蹲在她面前:「都說了讓你先回房。」

    「我不。」桓曼荼執拗道,「你到底怎麼了?」

    「昨日試了新藥,略有餘毒,不妨事。」

    桓曼荼一聽,十分生氣:「你拿自己試藥?」

    「可能能治好你的眼睛。」

    桓曼荼一下子安靜了。她沉默了一會,忽然用力抱住神醫,說:「我們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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