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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12:40 作者: 尼卡
    她不能慌亂。眼下不是慌亂的時候。

    她知道今晚陪著父母來到這裡,必然會有事發生。只是她沒有料到這樣的事。

    她的手死按著地面,獲得一點支撐和安定的力量……

    董夫人眼看著芳菲慢慢的緩和下來,已經頂到腦門兒的一股子氣,松下來一絲,她虛脫一般坐在地上。

    剛剛裡面那慘烈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而此時寂靜無聲,卻比那樣慘烈的場面更讓她擔心。

    她不由自主的閉了閉眼睛,為這寂靜中的未知。

    芳菲看著母親的反應,已經知道她無需再作任何猜測、也乾脆不必再開口問。磚石小徑的涼意透過晚禮服侵入肌膚,直達心臟——她鬆開了握著母親手臂的手,說:「我哥問的沒錯,報應來了,是不是?」

    她不去看母親的臉。

    酒會上父母和哥哥的反常表現讓她已經生疑,簾幕後葉家人那避開眾人視線的隱秘舉動更有些詭異。任之後再表現的雲淡風輕、歌舞昇平,畢竟還是有些痕跡的。但她初時以為不過是家家一本難念的經,葉家邪門兒的大哥在他的不同俗流上再添一筆就是了,並不在意。那畢竟是別處的繁華、別人家的經書,該怎麼念該怎麼粉飾,只管瞧著就是。哪兒料到緊接著上演的,自己家裡卻才是真正的撕破了華麗的織錦緞,露出千瘡百孔、爬滿蛆蟲的里子來。

    芳菲靜靜的對著母親說:「媽,我哥已經夠難的了。別再逼他了。我也姓董。」她望著那落地窗,只有小半個淡淡的影子,一動不動的映在那裡,那是她親愛的哥哥——讓她此時只看著這影子、不忍想到他樣貌便已經心痛如刀絞的哥哥。

    董夫人怔了一下。

    也許是頭一次,她從女兒的臉上看到了從未見到過、又或者是從未意識到的剛毅果斷……

    董其昌仍跟兒子對面而立,誰也沒有先動一下的意思,也沒有先開口。

    他的眼睛沉沉如墨潭。

    第二十三章 霜縞紅綃的碎片(九)

    他踱了兩步,走到董其勇的身邊,蹲下來,查看著,問:「老三?」聲音低沉而平穩,就像是最平常的一句招呼,接下來似是要問他的弟弟是不是要來杯茶那樣。而董其勇雖然沒有能夠發聲,眼皮一開一合,及時表示自己沒事。於是董其昌按了按他的肩膀。

    董亞寧背對著那邊,但從落地窗的反射,他看到父親的動作——足以說明一切的動作。他忽然間身體發抖。抖的不由自主的,從唇齒間便鑽出了怪異的笑聲來。這笑聲在屋子裡迴蕩著,令人毛骨悚然。

    董其昌聽著這樣的笑聲,並不為所動。他沉著冷靜的保持著一貫的儀態,待董其勇掙著從地上起來,他看了三弟一會兒,目光轉到兒子和兒子腳邊那隻猛獸般的獒犬身上,看了好一會兒,他慢吞吞的將禮服外套脫下來——從進了兒子的公寓,就算是惡狠狠的揮了兩巴掌出去,他還是板板正正的一副隨時可以返回酒會的樣子——他說:「三兒,去洗把臉,我有話跟亞寧單獨說。」

    董其勇站了一會兒,就在他要起步走的時候,旺財再次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亞寧低頭,說:「慢著。」

    董其昌就在兒子低頭的一瞬間,看到他眼中已經隱藏起來的殺氣。只是他扣住了旺財的脖扣——這隻極其服從命令的獒犬,獸性被主人這輕輕一扣壓制住。

    「從我這裡滾出去。」董亞寧說。看都不看其他地方,將手裡的那把M2舉了起來,「拿上這個。」

    「亞寧!」董其昌臉色一變。

    董亞寧也不看他父親,只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董其昌要開口,董其勇卻阻止了他。他走過來,腳步有點蹣跚,從亞寧手裡拿過手槍,倒是不抖不顫。

    董亞寧手裡一松,拍了拍旺財的頭。

    「爺爺在一日,你且活一日吧。」他淡淡的說。聽著粗重的呼吸聲,不是旺財,不是三叔,也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此時反而鎮靜下來,抬眼望著聲音的來處,一字一句的,讓人人聽的清楚似的:「不然,我讓你生不如死。」

    董其昌坐在沙發里,望著背對背站立的三弟和兒子,懸崖上孤單單的長在岩縫中的松樹似的一對男兒,都有種孤寒的氣息,也都在風雨飄搖中倔強生長……他清清楚楚的聽著三弟說:「我生不如死,也有很久了。你放心,該還的,我都會還上。」

    董其勇說完,人便往外走了。

    亞寧坐下來,仍然摩挲著旺財碩大的頭顱。柔軟的、毛茸茸的、滑不留手的……整棟房子裡的鐘表先後的響起來,在半分鐘的時間裡,鳴聲此起彼伏。

    「有什麼該報答的,到這一步,也報完了。再覺得對不起爺爺奶奶,也不該是這樣。他是你親弟弟,就算不是,就算是你身邊普通的人,危急關頭捨身救你,也不是做不到。更何況更應該感激的不是他,而是二叔。」董亞寧手停在旺財的脖頸上。他不用看父親的臉色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父親的痛處。「我常想如果活著的是二叔,該有多好……」

    「你住口。」董其昌說。

    語氣並不粗暴,甚至很平和。

    亞寧抬起頭來。父親此時應在最最痛苦的時候,這麼多年他們一家始終對當年那場車禍避之不談。他諒解父親對三叔的縱容和溺愛,就是因為知道父親心中之痛。於是他也做了這麼久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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