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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6:29 作者: 再枯榮
    夢迢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些日子總有恍然如夢之感,有些渾渾噩噩。馬車輕輕顛動著,像在夢中浮沉,醒也醒不過來。

    晚飯兩個人沒用幾口,早早地進了臥房商議扶靈之事。董墨慢慢地在屋裡踱著點各處的燈,「我得先去一趟南京,將書望的屍身送回原籍,交給他母親。而後再由南京轉道去廣平府。你是如何打算的?」

    夢迢坐在榻上,腦子裡堆的都是雜事,揀來揀去,先揀出頭一樁要緊的,「我要將我娘送回無錫原籍安葬。」

    董墨在床前將兩盞銀釭點亮,擎著另一盞燈,懷著滿腔落寞走來,「我派曹主管帶著人與你同去。安葬在無錫何處?」

    曹主管就是斜春男人,這是很妥善的安排。但夢迢心裡卻有另一番打算,「我娘從前在無錫置辦了兩畝地,我們到濟南時,將地租給了人栽種。我想就將我娘葬在那裡。只是我雇幾個人與我扶靈回去是一樣的,你跟前哪裡少得了斜春男人?不要麻煩了,還叫他跟著你一路。」

    天在沉默中黯淡下來,壓在董墨心頭。他猜到了她的打算,恐怕是想瞥開相干的人,這一去,還回不回來他身邊就難講了。

    他不好逼她,這個時候再迫她一點,只怕她承受不住。他想了想,鄭重地去握她放在炕桌上的手。那手冷透了,但沒關係,四季炎涼,總會有再熱起來的時候。

    他輕輕揉捏著,垂著眼向她展示他的軟弱,「夢兒,你知道的,我家雖然人口多,但我與他們一向沒什麼話好說,自幼來來回回,總是我獨身一人。讀書科舉,倒認得書望這一個朋友,能說得上幾句知己話,後來總算又遇到你。現在書望沒有了,我只剩下你。你沒了母親,兜兜轉轉也只剩下我。要是我們再沒了彼此,儘管我做著官,你也有錢,到哪裡都能安身立命,但身邊可是一個人也沒有了。你不怕寂寞麼?」

    夢迢將眼放到他兩撇深重的睫毛上,它們仿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之重,在燈影里顫抖著。她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他,心頭一軟,反握了他的手,「那就叫曹總管跟我去。」

    別的她沒敢答應,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個浪頭接一個浪頭地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整個人無力,想什麼事情都是混亂的,理不清頭緒。

    不過她肯答應這一點,董墨也足夠欣慰了。他將她抱到床上去,拉來錦被將兩人蓋住,由身後將她摟著說話,「你在那邊沒有好好吃飯,瘦了這樣多。」

    夢迢的臉貼在他臂彎里,疲累地笑了下,「你也瘦了一圈,還說我呢。」

    「我瘦一點不打緊,你再瘦下去,就是皮包骨頭了。」他另一隻手捏著她的胳膊,嘆息了一聲,又無話。

    他貼在她後頸的呼吸像是一陣風,倏然間吹出夢迢一泡熱淚。這一段忙得倒是難得痛痛快快哭一場,窩在他懷裡,哭也哭得莫名的放心。董墨沒有勸她,由得她哭,只將她沾在淚水裡零散的碎發掠到耳後,一再把她抱緊。

    漸漸的,夢迢把眼睛哭沉,竟然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難得踏實,醒來雲開天霽,陽光杲杲在窗。洗漱後斜春便領著丫頭打點各自的細軟,多的東西因為要去河北,早收拾在那裡,都由董墨帶著上路。夢迢這頭只帶些自身的細軟銀錢,另帶兩個丫頭與斜春男人並幾個小廝。

    唯獨那貓兒不大好辦。夢迢捨不得,將它抱在腿上,心想要帶它同去無錫。董墨那頭正吩咐斜春男人打點無錫事宜,回頭看見夢迢一身白衫白裙坐在榻上撫著貓兒,腿上窩著白貓,竟像是貓兒的化身。

    他走過來,擰起貓兒,「小影子跟著我,做個人質,以免你到了無錫就不回到我身邊來了。」

    夢迢給他說得一陣心虛,抬眼嗔他,「一隻貓就妄想脅迫了我?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些。」

    「這可不是一般的貓,這是你的原身。原身在我手裡握著,那精魄化的人形能飛到哪裡去?」說著扭頭吩咐斜春男人,「去請木匠打個上好的籠子,要大,要舒服,這兩日就要打好。」

    斜春男人應著,將夢迢望一眼,笑著回董墨,「爺儘管放心,小的怎麼陪著姑娘去,還怎麼陪著姑娘到廣平府,絕不叫姑娘少根頭髮絲。」

    董墨放下貓斜睨夢迢,「你們可要留心,姑娘可是憋著壞要跑的。」

    「誰憋著要跑了!」夢迢立起身來,噘著嘴不認帳,惝恍里盪著甜蜜。

    正說著,聽見丫頭說蔻痕與秋生來辭行。夢迢與董墨到外間相應。寒暄幾句後,蔻痕拉著夢迢單獨進了臥房說話。

    夢迢臉上冷冷的,請她榻上坐,搶白道:「二小姐不用再想法子勸我了,你說的話我都記在心頭的,一句也沒忘。你也容我想想,想清楚了,我就在無錫安頓下來,從此不再見章平。」

    蔻痕聽後,略微放心,反說:「夢姑娘誤會了,我不是要講這個,我是想勸你節哀。出了這樣的事,我聽見心裡也很不好……」

    「二小姐就不要虛客氣了。」夢迢扭轉臉來,一霎回魂,成了從前的夢迢,兩柄尖刀掛在唇角,「你我之間,再沒什麼好客氣的。或許你是個慣常講客套的人,我夢迢卻不是。我嚜,市井陋婦,坑蒙拐騙,做派不正,雖然僥倖讀過幾本書,也上不得高台面。但是世上既有你這樣的千金小姐,也多得是我這樣的粗人,不見得世道能容你,就容不得我。咱們各活各的,互不相干,自然也犯不著再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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