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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6:29 作者: 再枯榮
    每喊一聲,就將夢迢的神智敲碎一點。她扶住門框,眼睛搖搖晃晃地照進院去,照見梅卿站在東廂門口,青灰的長襟上沾得淋淋漓漓,辨不出顏色,白森森的臉上掛著血漬,目光搖搖晃晃地朝夢迢盪過來,淒涼地笑了笑。

    夢迢剎那被人抽了骨頭,渾身發軟,只得跌跌撞撞地撫著吳王靠往廊下跑。跑到門前,撥開梅卿,看見老太太躺在榻下的血泊里,眼還遲緩地扇動著,胸口艱難而微弱地起伏著。

    好一段安靜里,老太太的眼無力地從窗戶撥轉到門上,張了幾下嘴,先笑了一下,「夢兒……來。」

    夢迢腿一軟,朝她爬過去,想要用手捂她身上的血窟窿。然而堵著這一個,血仍汩汩地從那一個里冒出來,堵住那一個,又由這一個湧出來。

    怎麼這樣多?怎麼這樣多?夢迢感覺血又從她自己的眼裡湧出來,瞬間將視線淹沒。

    老太太抬起手,在她臉上搽一把,跌了下去,「不哭了,不哭了,夢兒,不哭了……」

    擦不盡的淚,涌不盡的血,囈語似的「夢兒」里,仿佛是在快遺忘的另一條長巷,有人也在喊她,「荔丫頭、荔丫頭……」

    她家裡兄弟姊妹六個,她排第三,爹娘顧頭顧尾,難顧中間。那挨挨擠擠的,潦潦草草的幾間瓦房,仍然是她潦潦草草的結局裡,難得的惦念。但那太遙遠了,她不願意舊恨重提。

    她拽著夢迢的袖口,還笑著,「說給梅卿,不疼她,怎麼,養她這樣大……」

    也還有另一個惦念,埋得太深,她也不大願意提起。她更願意將這僅剩的一點力氣留給梅卿。

    陽光照進門窗來了,使血光變得格外刺眼,染成片片梧桐,落去了董墨肩頭。他抬手彈一彈,彈落一片,哪知一陣風過,簌簌飄零,彈也彈不盡。

    紹慵忙追上前來,「大人,請容卑職送一送。」

    他是來與紹慵辭別的,淺談兩句,紹慵送他到門上。正拱手辭別,忽見斜春男人連滾帶爬地從石蹬底下跑來,「爺、柳大人、柳大人不好了!」

    二人皆是一驚,董墨攙了他一把,斂緊了眉頭,「什麼叫『不好了』?」

    「方才縣衙門的人到園中來報,說是柳大人晨起到衙門裡去,不到半個時辰便說腹痛,起初衙門的人要去請大夫,誰知大夫還沒請到,人就倒地不起了!大夫來了瞧,說是中了毒!」

    紹慵慌得有些腿軟,一把拽住斜春男人,「柳大人此刻在哪裡?!」

    「還在衙門裡,請了好些大夫在瞧,暫且不敢挪動!」

    董墨起初還想是什麼官場上的陰謀,直到趕到縣衙,在門前撞見策馬奔來的小廝。那小廝急得從馬上摔下來,幾步爬到董墨面前,「爺、柳家出事了!」

    斜春男人彎腰來問:「什麼事?」

    小廝狠狠吞咽一下,急道:「總管前腳出門,後腳、後腳柳家的一位媽媽便到園中報信,說是、說是梅小姐行兇,殺了老太太!」

    董墨駭然一瞬,揪著衣襟將他提起來,「姑娘呢?!」

    「姑娘、姑娘大早就去了柳家。」

    董墨骨軟得跌了兩步,須臾恍回神來,忙吩咐紹慵,「你進去看柳大人。」旋即翻上馬,一路朝柳家疾馳而去。

    巷裡一看,柳家門上圍得水泄不通,都是左右鄰舍在竊議紛紛,嗡嗡唧唧的人堆里蹦出幾個詞,說著「殺人」「可憐」之類的,難得的新聞,他們臉上皆寫滿可悲可嘆的興奮。

    董墨撥開人群往裡進,院子裡倒是清清靜靜的,無人敢入,只得梅卿坐在吳王靠上發呆,渾身掛著血漬,同她眼裡的淚水一併吹乾了。

    她腳下跌著把長半尺寬兩寸的匕首,寒磣磣的沾滿血。那血印子拖拖拉拉的,由她裙下延伸到東廂門裡。即便他董墨審過許多犯官,見過許多酷刑,此刻也覺觸目驚心。

    他掠過她,鼓足膽量走到門上。望見夢迢一動不動伏在老太太身上,兩個人都睡在血泊里。血將她們的衣裙浸得猩紅,猶如兩朵並蒂花,一深一淺的顏色。

    一瞬間有許多念頭湧進他腦子裡,令他險些不能呼吸。他抖著手去扯夢迢,將她扯到懷裡來,發現她的眼還怔怔地眨著,心也還遲緩地跳動著,人是完好無恙的。何其幸運。

    作者有話說:

    明天正文完結。

    第81章 有憾生(正文完)

    按說縣尊家裡出了命案, 案子便交由府衙審辦。當日差役帶走了梅卿,老太太當場斃命, 由夢迢收殮。柳朝如中毒未醒, 被董墨接到清雨園照顧。

    夢迢在柳家鋪設靈堂停放老太太的棺槨,請了一幹道士和尚做法事。因靈前守孝,夢迢多數是在柳家住下, 甚少回清雨園去。董墨那頭為請大夫治療柳朝如,也難完全脫身, 不過每日抽空過來陪三四個時辰, 倒是放了斜春男人並好些小廝丫頭在這頭幫忙打理。

    這廂老太太才過頭七, 柳朝如亦治療未果, 英年埋玉。董墨裝槨停放後, 走到柳家來接夢迢回清雨園, 馬車裡才告訴,「書望沒了。」

    夢迢怔了一怔, 她接連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熬得潤肌消瘦,紅腮枯悴, 穿著一身素縞, 腰肢半側, 嵌在窗外舊黃的殘陽里, 「幾時的事?」

    「午晌。他這幾日一直未能甦醒,大夫早說過凶多吉少。」他整個人貼在車壁上,臉色同樣蒼白。語調很平靜, 早有預料, 沒什麼可驚詫的, 只是滿目空空蕩蕩, 像是一齣戲散了場,看客還流連在戲台底下,對著零落的場面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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