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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第90章 遠隔山海的愛人

    秋實沒料到眼前這個深居香港太平山的老人,居然可以準確無誤地說出這個段子的名字來。他很想問問對方,但張了張開嘴,又閉上了。

    鄭鴻卓似乎看出了外來者的好奇心,抬手示意管家離開,然後指揮道:「推我過去。」

    秋實只好遵命,緩緩推著老頭來到高聳巨大的透明玻璃牆前。外面洶湧的陽光飛流直下,花園裡全是開至荼蘼的紅薔薇,把遠處的維多利亞港點綴得濃艷嫵媚。

    「年輕的時候,有一個人……」鄭鴻卓把目光放得很遠,慢慢說,「他總嫌棄我沒吃過好東西,來不來就在我面前掉書袋。後來我乾脆把人帶去我家後廚,讓他把那些聽上去好吃得不得了的東西做出來。他當時架勢看上去很唬人,但半天只端出一碗黏糊糊的羮。我問他這是什麼,他的表情非常高深莫測,只說這個很有來歷。皇帝才有資格喝,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湯』。」

    秋實仔細聽著這個老人的回憶,覺得既溫馨又有些好笑。

    鄭鴻卓的表情也變得溫柔起來:「我第一口剛喝下去,就差點要去見上帝。他於是叉腰大笑,得意極了,隨後便給我講了那個你剛剛說的故事。」老頭說到一半,忽然緊張地問人,「怎麼樣?有沒有很無聊?」

    秋實忙搖頭。

    鄭鴻卓於是繼續說:「再後來,我就給他做了Pasteis de Nata。這是我母親家鄉里斯本的一道傳統點心。我父親很喜歡吃,所以她經常做。這也是她唯一教會我的東西。」

    Pasteis de Nata這個詞莫名耳熟。秋實覺得自己肯定是在哪兒聽過,只是一時間想不出來。

    「我動作很熟練,從擀麵皮到調蛋奶糊全都一個人完成,看得他整個人傻眼。」鄭鴻卓笑,「東西送進烤箱沒多久,香氣就飄出來了。他就很沒有骨氣地站在旁邊,伸著鼻子使勁聞,像個小孩子。」

    被鄭鴻卓這麼一形容,連秋實似乎都聞到了那股又香又濃的甜味。

    「東西出爐後,我撒上糖和一點肉桂粉,趁熱拿給他。他非常喜歡,根本顧不得燙嘴,一口氣吃掉四隻。」

    「再後來,他經常要我做Pasteis de Nata。而我卻仗著奇貨可居,總要讓他滿足我一些很過分的要求,才肯下廚。」鄭鴻卓長長嘆了一聲,「歲月催人老,幾十年轉眼而逝。這期間,無論我多想再給他做一次,都沒機會了。」

    火光電石間,一股麻意突然從秋實的腳底升起,瞬間就蔓延至頭皮。伴隨全身此起彼伏的雞皮疙瘩,在這間冷得奢侈的豪宅里,秋實額頭和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如同小蟲,蠕蠕而下。

    「當然漂亮。一頭半長的捲髮,瞳仁兒是棕綠色的,睫毛特別長。可嘴唇卻薄得很,天生一副無情的樣子。」

    「外國人?」

    「算是吧,中葡混血。」

    秋實覺得自己在不經意間窺探到了鄭鴻卓的秘密,知道了對方口中的「他」是誰。但這太巧合了,太不可思議了。秋實甚至因此感覺了到某種令人顫慄的悚然。

    他看著鄭鴻卓,心跳已經完全亂了節拍。

    「鄭生……您說的這個人,是不是叫關世君,家裡排行老么?」

    突然,秋實的手腕被鄭鴻卓一把鉗住,那隻嶙峋的老手狀若枯骨卻有著潑天的力氣。尖銳的痛感讓秋實確定自己猜對了。

    鄭鴻卓的兩隻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框中脫落,棕綠色的眼珠像給被汽車的遠光燈晃過一樣,瞳孔還沒來得及完全調整過來。他用過於可怕的目光狠狠剜了秋實片刻,然後立即扭頭望向華嘉輝。

    「這人是你專門從北京找來的是不是?你們為了討債,特地調查過我?」

    秋實想鄭鴻卓肯定是由於太過心焦,糊塗上了。說起來,如今的北京連舊時的城門城牆都早已不復存在,更何況是塵世間那一段段湮沒其中的感情糾葛?怎麼查?去哪兒查?福爾摩斯也無力回天。

    未等華嘉輝開口,秋實趕緊輕聲安撫幾乎失控的老頭:「鄭生,九爺後來吃到Pasteis de Nata了。」

    「你說什麼?」鄭鴻卓再次震驚。

    「真的,我沒騙您。」秋實指了指完全狀況外的華嘉輝,「還是嘉輝哥從澳門坐飛機帶去北京的。我把一整盒蛋撻都給了九爺。九爺吃過後就哭了,但我還是能看出他其實很開心,只是……」秋實笑了笑,「嘴上嫌東嫌西,一會兒說涼了不好吃,一會兒又說缺了肉桂,不正宗。」

    「是他!他總是這樣,口是心非!」鄭鴻卓激動起來,慘白的雙頰一下透出久違的血色。但他還是不肯鬆開秋實的手腕,像是只要一鬆開,一切就會消失不見。

    「你帶過去的是瑪嘉烈還是安德魯?」鄭鴻卓急匆匆地問華嘉輝。

    華嘉輝趕緊作答:「鄭生,是安德魯,瑪嘉烈有些過甜。」

    「好好,」鄭鴻卓連連用力點頭,「安德魯好,好……」除了接連不斷的「好」字,他再說不出更多的形容詞。

    半晌。

    「世君他……」鄭鴻卓看著秋實,眼神里除了盈盈的期盼,更多的是忐忑和不安,「還在嗎?」

    秋實極力去避免回憶的那一幕,此刻終於還是被迫浮現在眼前。

    「鄭生,九爺三年前就走了。但走得很安詳,就像是睡著了。」

    鄭鴻卓的手終於鬆開了,整個人像是只撒了氣的氣球,癟在輪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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