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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屋裡最舒服的地方要數陽台的落地窗前。晚上只要拉開窗簾,倆人就能看見滿天的星星和不遠處靜謐的白塔。果子認為,那樣的夜景肯定要比絢麗的維多利亞港漂亮一百倍。
車子抵達鄭宅,電動鐵門緩緩打開,華嘉輝把車開了進去。
跟別的豪宅物業比起來,這棟單位雖然顯得簡約低調,庭院卻頗有縱深。車剛一停下,便有管家似的人物禮貌迎上來。華嘉輝說明來意後,兩個人便被請了進去。
別墅內日照光線充足,家具色調淡雅古樸。管家請傭人給他們倒上茶後,人就消失了。這一切在秋實看來,很有那種老式港片的調調。
「鄭梓良的叔公肯幫他還錢?」秋實趁傳說中的神秘老頭還沒現身,小聲問道。
華嘉輝回答:「據我所知,鄭鴻卓是孤老,沒有兒女。所以鄭梓良再敗家,好歹也是自家兄弟留下的血脈,不會真眼睜睜看那個衰仔去死。更況且,鄭鴻卓既然肯見咱們,我就有九成把握。」
「那剩下的一成呢?」
華嘉輝聳聳肩:「也許是他一個人過得太無聊,所以找人過來罵一罵,過過家長癮。」
秋實:「……」
倆人正小聲嘀咕著,管家推著輪椅再度現身。
上面坐著的那個老人看樣子已是耄耋之年。但所謂船爛還有三千釘,從骨像上仍能判斷出他年輕時的英俊非凡。特別是鼻樑,比一般東方人高出不少,嘴唇很薄,一副不留情面的樣子。
華嘉輝畢恭畢敬地跟他問好。
老頭犀利的目光刺破耷拉著的眼皮射過來,秋實仿佛看到兩簇棕綠色的光芒。
「Leung這小畜生還沒在澳門被人砍死?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秋實當場一愣。他驚訝的倒不是這位鄭鴻卓開門見山毫不客氣,而是對方居然講普通話,且聲調里有一種過分強調字正腔圓的努力。聽上去,像在刻意模仿誰。
華嘉輝只好也跟他講普通話:「鄭生,我做疊碼仔,是服務性行業,不是社團黑社會。今日上門叨擾,也只是想請鄭生給條路走。畢竟Leung欠下葡京貴賓廳100萬,私下又跟我一拖三,輸了300萬。他現在躲起來不見人,是壞了規矩。」
「規矩?」老頭冷笑,「你明知道Leung爛賭還不斷簽泥碼給他,無非是想把活生生的人改造成一台抽水機來敲骨吸髓。這會子,你們兩個挨千刀的疊碼仔居然有臉登堂入室,站在我鄭鴻卓的地方上跟我講規矩?真是前門樓子搭把手兒——好大的架子!」
秋實心裡哀嘆一聲,果真被嘉輝哥講中。這老頭養精蓄銳,為的只是給他們上課,教他們做人。
疊碼制度作為全世界澳門獨有的一種博彩中介的運作模式,無可否認是把「雙刃劍」。它既推動和促進了當地整個博彩業的發展;另一方面,這又是一個「趁他病,要他命」的行業,明明白白地利用人性中的貪婪來牟利,從而衍生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但秋實早過了只以黑白兩種視角看問題的年紀。他明白這世上大多數人其實都活在深深淺淺的灰色里。而華嘉輝從碼頭的扒仔*做到跟數,再到疊碼仔,現在正式入股貴賓廳,這中間的過程不用多說,自有一番人間血淚在。
而這老頭子今時今日能坐在這裡高聲訓人,無非是因為他命好,沒托生在一個當「大寨姑娘」的母親肚子裡罷了。他又憑什麼扮上帝,對別人指指點點?
秋實氣不過,開口打斷對方:「鄭生……」
鄭鴻卓眉頭倏然皺起,同時刻薄道:「怎麼,傷到小疊碼仔自尊了?」
「不會,」秋實微笑,「只是想提醒您,「登堂入室」作謂語、賓語、定語一般用於誇獎別人,是褒義。原意是先登廳堂,後入內室,用來形容學問或某種技能從淺至深,從而達到很高的水準。出自《論語·先進》。」
鄭鴻卓:「……」
「如果您想拿來造句,」秋實一副誨人不倦的樣子,「可以說:你們倆個疊碼仔追債的功夫還遠未登堂入室,來見我鄭鴻卓根本是藥王廟進香——自討苦吃。」
華嘉輝趕忙咳嗽一聲,笑著打圓場:「鄭生,不好意思。後生仔,不懂事。」
鄭鴻卓沒說話,他一臉陰鬱地上下打量了秋實片刻,才驢唇不對馬嘴地問:「北京來的?」
秋實點頭。
「北京人……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去澳門做這行?」鄭鴻卓搖身一變,又改做人力資源總監。
華嘉輝趕緊代為回答:「阿秋是我故人的仔,在澳門念大學。今天只是陪我,還請鄭生見諒。」
「你,」鄭鴻卓顫巍巍地抬起一手召喚秋實,「過來,離我近一些。」
秋實看了華嘉輝一眼,見對方無奈頷首便走過去,然後挺直身板,不卑不亢地站到鄭鴻卓的面前。
「多說些地道的北京話給我聽。」老頭髮號施令。
由於這個要求過於莫名其妙,秋實不免有些傻眼。
華嘉輝開口:「鄭生,他……」
「你再張嘴,就一個子兒都甭想從姓鄭的口袋裡要到。」老頭惡狠狠地威脅。
形勢比人強,華嘉輝乾脆利落地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鄭鴻卓斜眼看著秋實:「怎麼,還要不要「先登廳堂,後入內室」了?」
秋實想幫華嘉輝的忙,可自己總不能上來就給老頭詩朗誦一首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