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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不用說,徐明海也能想到當時的場面有多慘烈。
「結果一路拖到現在,內退這波就算是躲過去了!」徐智豎起大拇指自誇,「我是帥才,你媽是將才,我倆配合起來可真是——蒼茫大地無蹤影,天兵天將難提防!」
「可……可我爸說看見我媽偷偷吃藥。我媽……我媽她這半年也瘦得挺厲害的……」徐明海的舌頭開始痙攣。
「傻孩子,那是我給她弄的特效減肥藥。你見著誰們家癌症病人成天容光煥發的?」
「她還動不動就出汗,就跟水裡撈出來的似的……」
「說你傻你還就流上鼻涕了,那是更年期鬧的!」徐智哈哈笑完又開始嘆氣,「說起來,女人這一輩子是真不容易。年輕的時候每個月嘩嘩流血;等生了孩子好不容易快熬到頭了吧,又開始自主神經系統功能紊亂。一茬兒接著一茬兒,永無寧日。」
徐明海聽著姑媽絮絮叨叨的抱怨,整個人僵坐在床上,喃喃道:「這也太荒誕了……」
「誰說不是呢?這也就是我們女的天生抗造。要指著你們男的,人類早滅絕了。」
徐明海此刻毫不關心人類的未來,他只想大哭一場。可是他沒時間去哭。他要去見果子,那怕是爬也要爬回去。他要親口告訴對方,這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就像倆人看過的那個什麼昆汀的電影一樣,太他媽黑色了,太他媽幽默了,也太他媽殘忍了。
此時鈴聲大作,徐智抬起屁股去接電話,嘴裡還念叨:「準是你奶跟街坊打麻將把鋼鏰兒都輸光了,讓我送錢去。」
徐明海見姑媽走開,立刻一個鷂子翻身。結果雙腳沾地的同時,尾骨立刻傳來一陣刺痛,讓他差點跪地上。可徐明海什麼都管不了了,他咬著牙,愣是以某種強大的意志力,三兩步躥到門口,然後抄起奶奶的備用拐杖當成第三條腿,一路跌跌撞撞跑向街邊。
這時不遠處駛來一輛亮著「空車」的紅色小夏利,徐明海拼命招手。車停下後他剛鑽進車廂,徐智就從後方追殺而來。
「徐明海!你個小兔崽子——」
「師傅求求您快給油!」徐明海頂著一腦門子冷汗死命催促,「我媽惦記人家房子,非逼我娶街坊家的傻閨女!」
「什麼?都1997了,怎麼還有這種事兒?」司機一聽就急眼了,「小伙子,坐好嘍!大爺這就帶你逃離包辦婚姻的牢籠!」
就在徐智堪堪摸到車門的剎那,小夏利「噌」一下就沖了出去。眼瞅著身後的人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徐明海終於放下心來。結果精神上剛一放鬆,疼痛便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不是,怎麼你家裡人還捨得對你下如此狠手啊?」司機從後視鏡里看到疼得直接躺倒的人問。
徐明海只好繼續胡編亂造:「我,我不樂意!不樂意他們就把我往死里打。重慶渣滓洞那些個刑訊逼供的玩意兒,一點兒沒糟踐全使我身上了。內什麼,師傅,麻煩你再開快點……」
路上不堵車,小夏利暢行無阻狂奔著就到了紙鳶胡同。司機既熱情又仗義,不但不收徐明海錢,還把他一路攙扶至院門口,道別前特地鼓勵他:「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徐明海謝過師傅,瘸著腿趿拉著鞋一步步往院子裡挪。所謂近鄉情怯,他所有熊熊燃燒的勇氣都在看見南屋掛著的藍色窗簾時灰飛煙滅。
徐勇的下崗,李艷東的所謂肝癌,那場哭笑不得的相親,九爺的離去……一樁樁一件件,全部噎在徐明海的嗓子眼兒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果子開口說第一句話。
他想了想,還是先回到自己屋裡,然後齜牙咧嘴忍著疼從鋪底下掏出個小盒子來。
這裡面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一台摩托羅拉的漢顯bp機,花了將近3000塊。專賣店的人說,漢顯的要比數字的方便。想跟對方說什麼直接告訴服務台,傳呼小姐就會幫忙打成文字發到上面。
「說什麼都能給發過去?」徐明海當時追問。
「能,只要別是既反動又黃色的就行。」銷售猛拍胸脯。
除了bp機,還有一張薄薄的中國銀行儲蓄卡,裡面存著整整兩萬塊錢。徐明海拿著盒子走到南屋門前,抬手輕拍木門。
「果子,是我,我逃回來了。」
裡面毫無動靜。
「果子,我骨頭上裂著一個大縫兒,呼呼往裡灌風,可站不了太久。快開門!」徐明海無恥地祭出殺手鐧。
誰知這下一用力,門吱呀呀就開了。他往裡一探頭,腦子頓時和這屋子一樣,變得乾乾淨淨,一片空白。
牆上那張周鶯鶯和陳磊拍婚紗時照的四人「全家福」不見了。連同那個緊緊拉著自己的手,笑得靦腆又可愛的果子一起消失了。
桌子上的一摞摞高考資料和武俠也沒了。很多時候,果子坐在那裡挑燈夜讀,而自己就歪在床上看金庸,誰都不打擾誰。
徐明海哆嗦著把盒子擱在一旁,伸手打開衣櫃。這裡面空蕩蕩的,只剩下一股子濃郁的樟腦味。那些他親手給果子置辦的四季衣褲全部失蹤。
徐明海又不死心,又轉身去拉書桌抽屜。他知道果子偷偷藏了很多小玩意兒在裡面。比如倆人第一次去天壇公園時的門票,第一次吃肯德基時的墊盤子紙、從北戴河帶回來的貝殼等等。可此刻,這蘊藏著倆人無限回憶的東西,統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