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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秋實一路聽著,覺得挺有意思。似乎比起傳統的土葬,選擇海撒的人身上全是故事。
兩個多小時後,一行人浩浩蕩蕩抵達目的地。上午的天津港略有薄霧,天氣不算熱。鹹鹹的海風撫面而過,很溫柔。
秋實跟隨眾人坐進輪船的一層大廳。九點半左右,輪船收錨啟航,緩緩駛離港口。
伴隨著汽笛的鳴響,秋實忽然想起小學上課時背誦過的那篇課文。
「我們登上一隻淺藍色的海輪。馬達發動了,海輪隨著海波蕩漾,在海港里靜靜地航行……」
轉眼十年過去了,人和事都變得面目全非。自己如果回到過去,對那兩個小的描述起今天發生的一切,可能會被罵神經病。
「什麼亂七八糟的?別理這瘋子,哥帶你到別處玩兒去!」
「嗯。」
秋實仿佛能看到徐明海翻著白眼把那小屁孩護在身後,便忍不住笑了笑。笑過之後,嘴巴里泛起苦味。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大家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出船艙,來到船舷。
四周的大海依舊波瀾壯闊,也依舊狀同深淵。但秋實這次卻沒有感到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也許就像佛偈里說的,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儀式莊嚴又簡單。叫到名字的家屬就去把骨灰放進撒海桶,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關世君……關世君的家屬在嗎?」
工作人員喊了兩遍,秋實才反應過來「關世君」就是九爺,他忙走上前去。
對方遞給秋實一雙白手套,示意他做最後的告別。秋實於是帶上手套打開盒子,將細膩的灰握在手裡。他輕聲呢喃:「九爺……我現在送您去找他。可能,他也在找您。找到了,就好好在一起。倆老頭兒就別再互相賭氣了。」
說完後他慢慢撒開手,眼瞅著輕飄飄的灰燼隨著白緞子似的浪花翻卷著飄向遠方。
九爺,再見。
海撒儀式順利完成,全部人集體返航。根據行程安排,吃完飯後大巴車會再統一把他們拉回北京。
秋實吃不下,他找到負責人,說第一次來這邊兒,想在本地逛逛。
「也成,那麻煩你給我簽個字。回北京的話,有火車有長途車,都挺方便。」人家一一囑咐好。
秋實於是簽好字,謝過對方,背著徹底癟下去的書包沿著港口一路漫無目的溜達。 不知不覺走了足有7、8公里,秋實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他看見路邊有個小賣部,進去買了幾瓶本地的萊格啤酒。
再往前走是個無人的野海灘,那裡豎著個老大的牌子:禁止游泳——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派頭。秋實偏朝著它走過去,然後「啪嘰」一下坐在粗糲密布的沙灘上,隨手把身上的書包扔去一旁。他仰頭灌入幾大口啤酒,冰涼苦澀的液體頓時沁心入脾。
送九爺這件事就像一口吊在他喉嚨里的氣,一吐出來,秋實整個人就放鬆了。只是松得有些過分,四肢都像化了似的。他順勢躺下,看著天上厚重的雲層,聽著海浪低沉的嘆息。這一刻,他竟然體會到了晴雯在補完那件雀金裘後的心情。
終於完了啊。
想起剛才對人家說「第一次來,想四處轉轉」時的虛偽樣子,秋實不由得笑了出來。騙的了別人,騙不過自己。他哪裡是要當遊客?不過是因為知道此番回去後,便再沒了停留的理由,所以故意拖時間罷了,真是無恥又下作。秋實接連打開一罐又一罐的啤酒,試圖從酒精中尋求安慰。
不知不覺,黃昏來臨。這樣的海邊天色讓他想起那個幸福無比又驚險刺激的北戴河之行。他想到媽媽、陳磊,自然也無可避免地想到徐明海。
十年的記憶像一組電影長鏡頭,纖毫畢現地將過往一幕幕呈現出來。秋實跟著喜一陣,怒一陣,哀一陣,樂一陣,直到他聽見一個尾骨猛烈撞擊門檻的聲音,電影便戛然而止。無邊無際的黑色中浮出三個字:全劇終。
秋實被這樣的畫面嚇了一大跳,心裡胃裡頓時像有千把鋼刀在同時攪動,直疼得他滾下淚來,渾身都是汗。
酒沒了,最後的支撐也乾涸枯萎。秋實於是乾脆聽從潛意識的指揮,把身上的衣褲三兩下扒下來遠遠丟開,只著內褲,奮力朝大海跑去。
皮膚被海水打濕的感覺好極了,像是濕漉漉的親吻。秋實一步步往裡走,祈求得到更多的愛撫。
隨著越走越深,被溫柔包裹的感覺陡然凌厲起來。一個浪頭打來,秋實的眼耳口鼻同時嗆進一大口咸苦的海水——就是這種肉體上的突然刺激,喚醒了秋實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片段。
應該還是很小的時候,周鶯鶯把他放在盆里洗澡。可洗著洗著,媽媽就哭了,淚水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不斷流出,滑過布滿青紫痕跡的臉。絕望的氣息感染了小小的秋實。他抬手想幫媽媽擦去眼淚,可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一下被按進了水裡。
溫熱的液體大量地灌入鼻子和喉嚨。他想哭想喊,可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瀕死的感覺持續了3,4秒,他忽然又被猛地抱了出來。空氣重新充盈在肺部,他開始劇烈咳嗽,耳朵里的水和媽媽哭泣混在一起。
「對不起,果子,媽對不起你。媽再也不犯傻了,媽能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