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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說完徐明海自己也繃不住了,眼淚應聲滾了下來。
說到底,左不過是倆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人生中經歷的所有事情加一塊,也無法跟眼前的生死攸關相比擬。
消防員於是馬上組織人開始救援,同時喊來人,囑咐一定把情緒不穩的家屬看住。
徐明海見有人來了能騰出手,立刻躥上去說自己熟悉地形要跟著進去,結果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差點坐地上。
「你看見沒有?他們丫吃飽了撐的,修這麼多沒用的電話亭和護欄。消防車都到不了跟前兒,水也供不上。連隔熱服和呼吸機都不夠分的,你上?這不是給我們裹亂嗎?!」黑臉漢子怒道。
徐明海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想成為武俠里的大俠。動輒飛檐走壁,救人於水火之中。
跌落回現實里的徐明海只能從別人手裡抱住快要瘋掉的秋實,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一點點地被吞噬掉。
大廈內值班的工作人員不斷獲救,但陳磊和周鶯鶯卻遲遲不見蹤影。
火燒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秋實最後癱軟在徐明海懷裡,只剩力氣直著脖子喊媽。嘶啞的聲音在吵雜的火災現場幾乎聽不到,因此顯得更加悽厲而絕望。
1993年8月13日晚,隆福大廈的這場火整整燒了8個多小時才被撲滅。後樓4層建築面積8800平方米,被燒毀了3層;西側營業廳幾乎全毀。起火原因經過調查是由於日光燈鎮流器過熱引燃了導線,從而燒著了地板,釀成大禍。不幸中的萬幸是,距離火場10米不到的稠密逼仄的居民區保住了。
當消防員們從一片焦土瓦礫里把失蹤了整整一夜的倆人抬出來的時候,秋實和徐明海已近乎呆滯。他們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觸發痛感的神經也像是死掉了。
他們下意識認為這不過是一場夢,夢裡全是別人的七災八難,跟他倆絲毫關係沒有。等醒過來,日子依舊無聊且平淡,他們依舊是紙鳶胡同的倆熊孩子。只是他們隱秘地相愛了,懷揣著不被世人理解的負罪感,正在計劃一場甜蜜的出逃。
「是在存服裝的庫房裡找到了,」幹警不忍看倆孩子的失了魂的眼神,「身上一點沒燒著,就是……就是吸入了太多的煙。」
「發現的時候,男方整個人護在女方身上,抱得死死的。一看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幹警繼續安慰他們,「倆人面容也都挺安詳的,瞅著像是沒留什麼遺憾。孩子,別太難受。聽叔叔一句,命這東西不好說。趕上了,也只能認。孩子,你們家裡還有別的大人嗎?」
秋實盯著幹警一開一合的嘴巴,只聽見一陣嗡嗡聲,根本沒辦法去接收和理解。
他想起昨晚徐明海和自己的對話。
「乾爹乾媽能同意嗎?」
「有的是時間,慢慢磨,總能行的。」
黃泉路上不等人,時間還有,可爹媽卻沒了。
翅膀稍硬的少年才一動念,想要暫時逃離長輩的看護,趁著青春年少和心上人一起奔向遠方。但命運卻一下子用力過猛,直接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給了他徹底的自由。
第61章 大號兒拖油瓶
秋實跟學校請了假,不是他自己去辦的。就像是聯繫墓地,聯繫殯儀館,申請死亡賠償金等等,全是靠大家幫忙。
陳磊兩口子人緣好,胡同里的街坊但凡有點路子能搭把手兒的全都出了力。連宿敵錢大媽知道後都傻了半日,然後含著眼淚第一時間就把各種需要街道居委會蓋章的證明弄好了。
平日裡的那些雞零狗碎,被死亡猛一拽開,就顯得無足輕重了。人都不在了,還計較什麼?
徐明海一連頹廢了幾日,便逼自己振作了起來。那天那個幹警說得對,命這東西不好說。趕上了,也只能認。
不認又能怎麼樣?果子現在就只有他了。
但秋實就不認。他的不認不是哭鬧,而是不哭不鬧。他像是拿什麼東西把自己罩了起來,安靜極了,甚至去八寶山送陳磊和周鶯鶯那天都沒什麼反應。
在細密的小雨中,秋實全程看別人掉眼淚,看那些巨大的煙囪里不停噴出又散去白煙,怔怔地被街坊抱在懷裡說這孩子命真苦啊。
徐明海就站在秋實身邊,依舊是肩抵著肩的姿勢。他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有什麼道理能拿來講。
在他們的長大的過程中,「死」這個字是忌諱,人們總是避免提及,而是用「老了」,「走了」,「沒了」取代。但意思卻是一樣的,那就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就這樣,倆人沉默地在一個陰晦的雨天送走了自己的親人。
誰也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爭執會爆發在午飯的時候。
北京的規矩,去八寶山送完人,不能各自直接回家,得在外面吃頓飯。席間,陳家大哥大嫂張羅著,挨個兒敬了大家一圈兒,隨後拐彎抹角點出今天的主題。
兩口子一套漂亮的組合拳打下來,簡而言之就傳遞出一個意思:生死有命,世事難料。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陳老太太少了個兒子養老送終。所以,陳磊的「遺產」和「賠償金」得算陳家的。
大家聽了後不禁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他們夫妻倆會挑這個時候提這事兒。但隨即便反應過來了。因為絕大多數手續都是有門路的街坊幫著辦的,還有派出所的片兒警們,所以才會這麼順利。他們既然想把錢穩穩噹噹拿到手,就繞不開這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