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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1:01:15 作者: 費拉曼圖
這麼一來,院子裡就只剩下了張大爺一家,無兒無女的關九爺和周鶯鶯倆母子倆。秋實已經習慣了徐明海在身邊一個人整出仨人的動靜,現在他人一走,覺得哪裡都靜得嚇人。
秋實見周鶯鶯在廚房忙活年夜飯,便拿起徐明海留下的小人兒書,自己坐在椅子上看了起來。突然,那隻老來院子裡晃悠的大白貓躥到了窗戶外面的水泥台上。
秋實認得它,常來這院子裡的野貓里數它的脾氣最好不認生。又因為它額頭上有塊黑色的毛,像極了小媳婦的頭髮簾,徐明海就管它叫「劉海兒」。
他們倆人最喜歡跟劉海兒玩兒,只是有一次徐明海把它抱進屋裡去,結果被李艷東看見了,當即又挨了一頓臭罵。
秋實這時候見了它,便放下手裡的書跑到了外面。四處轉了一圈,一抬眼正好瞅見它順著門縫鑽進了隔壁屋子裡。秋實緊跟著跑到門前,卻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
他記得徐明海說過,關九爺是個「半瘋兒」。這院子裡的大人,只有陳磊叔叔會跟關九爺見面問好,還在年前幫他換了煤氣罐。剩下的,沒見誰跟他走動。
秋實伸著脖子隔著玻璃往裡瞧,白貓正低著頭在個青花小碗裡吃飯呢。而關九爺坐在一旁,看樣子是在跟它說話,眉飛色舞的。就在秋實想要離開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抬起了頭,然後笑著沖他招了招手。
秋實一不小心對上了「半瘋兒」的眼神,當下心裡便是一緊。他愣了片刻,卻發現自己腦子還挺清楚的,知道一加一等於二,知道自己媽正在預備年夜飯,也記得徐明海走之前說過初二就回來。於是,當關九爺再次笑嘻嘻招手的時候,他就情不自禁地推門走了進去。
這還是秋實第一次近距離看清對方的樣子。關九爺的頭髮已經全白,身穿一件黑色的夾襖,消瘦的臉上全是密密的皺紋,眼皮一左一右耷拉著,眼珠卻不渾濁,挺精神的樣子。在秋實看來,他可比馬路上的那些湊在一起侃大山的大爺們乾淨利索多了。
「你叫果子呀?」九爺的聲音挺細,充滿和他年紀不相符的活潑。
秋實點了點頭,想要張嘴叫人。又不知道喊他什麼好。
「就叫九爺吧,」他從一旁抓起倆核桃,拿來手裡揉來揉去,「你大名兒叫什麼?」
秋實告訴了對方是哪兩個字。
「春華秋實,怪不得叫果子吶。」九爺點點頭,又問了問歲數,知道秋實是打黑龍江來的,自言自語道,「黑山白水,好地方兒。」
秋實蹲在地上,一邊有問有答,一邊把手放在大白貓的後脖子上輕輕撫弄。那貓正仔細吃著一碗白水煮小魚,秋實覺得「劉海兒」的日子比自己過得還好。
「唧唧……油……」
秋實側耳一聽,覺得這動靜熟悉,便抬頭四處去找。
「知道這是什麼叫喚呢嗎?」九爺問。
秋實回答:「蛐蛐兒。屯子裡草地里多得是,我逮過,但冬天就都沒了。」
「聰明。」
說著,關九爺便放下那倆油光鋥亮的核桃,從懷裡掏出個窄屁股平嘴的小罐來,他輕輕地晃了晃,得意道,「這可是我立秋剛一過,一大早上起來去土城兒菜園子後身兒那條小溝兒里逮的尖翅金絲黃麻頭。」
這名號聽上去挺嚇人,秋實咬了咬嘴唇沒說話,但臉上全是期待。
「想不想開開眼?」關九爺的神情,就跟徐明海顯擺自己玩具小人兒書時沒什麼兩樣。
秋實稍一點頭,他便扣住罐腔,掀開籠蓋,裡面的活物就跑到了他掌中的陰影處。九爺又輕又慢地張開手,這隻』尖翅金絲黃麻頭』便全須全尾地展示了出來。
秋實一看,真是只神氣的蛐蛐!比自己逮過的那些都大。兩根須子跟鐵絲似的又長又齊,上下攪動,像是拿著兩柄倚天劍。身形壯碩,威風凜凜,渾身上下都透著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不含糊。
「你看看這腦線,水淨沙明,細貫到頂;你再看看這翅殼兒,紋路密細,閃爍如金……」九爺越說嘴裡的詞兒就越多,紅光滿面的。
這時,大白貓克化完了魚,衝著九爺喵嗚一聲。他趕緊把蛐蛐放回罐子然後揣進懷裡。緊接著沖貓一張手,那貓便跳了上去,熟門熟路地窩在他腿上,尾巴耷拉下來一擺一擺的,很是愜意。
秋實看著關九爺說:「大人都不讓』劉海兒』進屋,說野貓髒。」
「髒?它可比人乾淨多啦……」九爺胡擼著貓腦袋,沒頭沒尾地說,「走運的話,你下輩子投胎就能當個貓啊、鳥兒啊,蛐蛐兒、蟈蟈、油壺魯。不走運的話,還得當人吶……」
正說著,院子裡傳來周鶯鶯喊人的動靜,半天沒見著孩子,當媽的出來找了。
「回吧,」九爺笑著沖秋實送了送下巴,「以後常來,我這屋兒里可好多好玩意兒了。」
秋實於是說了句九爺再見,轉身開門跑到了院子裡。周鶯鶯見兒子從隔壁屋裡里出來,心裡有些打怵。她聽陳磊說,這關九爺是最近幾年才搬來院裡的,成天神神叨叨的沒人知道他底細。但又說,老爺子不是壞人,就是腦子有點毛病。一陣陣的不記事兒,犯起病一會兒說現在是民國,一會兒說這幾條胡同原先都是他們家的。
「嘛去了,果子。」周鶯鶯趕緊拉著兒子回到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