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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2:36:33 作者: 江亭
關家太太病危,好幾家報社已經提前在醫院門口蹲點,有的甚至連續幾個晚上駐守在這裡,為的就是拿到第一手消息。記者中有些老面孔是常年和江去雁打交道的,對方知道他是富正集團公關負責人,見到他出來就熟練地掏出煙和他套近乎問消息。
「老闆娘到底行不行啊?」老記者給他點上煙,「都等了三天了。」
江去雁想著關正英深情憶舊的臉,冷笑:「你才等三天,我等了十五年吶。急什麼?」
記者知道他和關正英的那點狗血緋聞:「終於盼到正房倒了,下一位是誰?還是打算自己上?」
「丟!」江去雁差點被煙嗆到:「盡講些晦氣話。」
記者嘴上越來越沒邊:「你看看,來的全部是至親摯友,沒有一個小情人,剩下一個不就是你?說明他還是中意你。這麼重要的時候,是你陪在他身邊。」
江去雁給了他一個白眼:「我說我們從來沒搞過,你信不信?」
記者盯著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去雁知道他不會信,但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有機會說出來,說出來了別人信不信他不在意,重要的是他終於能說出來了:「我是憎她,她以為她給了我榮華富貴,改了我的命,但她自己不是觀世音菩薩呀。她選了我,其實是為了她自己,我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其他人來都一樣,不是我,還可以是另外一個阿貓阿狗。她從來都沒當我是個人。」
他吐煙的動作讓本來扭曲的面目舒展開來。這一口,是積在他胸口的怨氣。記者理解他的心情:「這個世道,誰能被當成人啊。」
「她不把我當成人,還要我對她感恩戴德,我還有義務幫她兒子、她的家族。」江去雁說起來都好笑:「自欺欺人,騙到最後連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個大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沒有她,你現在會怎麼樣?」
「可能還住在觀塘的當房裡面吧。」
「所以說,這就是命。你的命就是這樣。
「給這種命給你,你要不要?」
記者被他問住了。
江去雁把菸頭扔在腳底,碾滅:「她活著的時候,我憎她,現在她死了,我更憎她。」
「她沒怎麼受苦的,腦血栓,又不是癌症,痛也不是很痛,還有個兒子、哥哥在床前哭喪,老公也算給面子,從來沒虧待過她。她還沒看到以後兒子丟掉前途、家族人財兩失,一下就死了後面的事情都不用想了,幾幸運,真的好福氣。」
「可能我還是覺得不公平,她除了嫁人之前那點醜事,後半生都算體面。人死了,大家也不會記得前面的事,以後說起來她就是關家大太太、富正老闆娘......」
記者搖頭勸他:「你不可能和她計較的,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江去雁低著頭,把臉低低地垂在陰影里。他其實一直在陰影里,一直上不了台面。
記者唏噓:「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沒辦法。她做錯了,她仍然可以光明正大、抬頭挺胸,死了就有一份尊榮給她。你沒做錯,你清清白白,但你連分辯都沒有一個機會辯。」
應付完記者,把幾位大佬安排送走,又和醫院內外互通了說法消息,江去雁才回到辦公室繼續加班——今晚他肯定是不用睡的,老闆娘病故,公司要發計告,各大報紙都已經留好了版面登載的,明天一早就要刊發出去,所以今晚他這個公關負責人死也要把計告稿子死出來。
凌晨的公司空無一人,江去雁辦公室只開一盞檯燈,咖啡泡好了,他坐在電腦面前逐字逐句慢慢地敲,初稿寫完已經是兩點鐘,他一封電郵發給關正英,請老闆審核。
然後他在沙發上養了一會兒神,等到三點鐘,發現郵箱裡還沒有審核回信,想著要不要給關正英打電話。手機這時候已經被報社編輯們打爆了,印刷廠就等著他這一篇東西下印,機器隨時待命,再
晚恐怕就要來不及了。
江去雁端起咖啡杯把最後一口涼了的苦水吞掉, 抬頭見到頂樓插irman辦公室的燈是亮的他的辦公室好巧不巧就在插irman辦公室的左下方, 兩間房間的落地窗交錯對面, 彼此都能一眼望到內部情景。一度,這個位置讓江去雁壓力很大,這相當於坐在老闆眼皮子底下幹活,他都懷疑分配辦公室的時候是不是關正英想要隨時監視他有沒有上班摸魚。
他重新泡了兩杯咖啡, 上樓直接敲插irman辦公室門。進去就見關正英望著落地窗沉思。
「老闆,報紙要下印了,整班編輯都在等我。您看訃告還有什麼要改的,我現在就改。」江去雁把咖啡遞過去。他把不准關正英這時候的心情,說話聲音都放得極低。
關正英其實已經看完稿件了,只不過在等他上樓來找自己:「印吧。
江去雁鬆了口氣,立刻把稿子發出去。
他本來不想繼續打擾老闆的,但關正英又有指令
「來。」他示意江去雁坐到自己身邊,「看看夜景。」
江去雁只能小心翼翼坐了過去。落地玻璃窗上映著珠光寶氣的夜香港,她好像一個富太似的,衣衫永遠要最貴的,頭面是赤金足銀,今日作一套復古名伶的裝扮,明日又換成是現代驕女。她總是在變,一天就是一個樣子,盡情享受和作樂,因為青春所剩無幾。她最好的年歲就要過去了,如果細看她的眼角,粉妝下面是淚痕和細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