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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0:23:10 作者: 退戈
孔鍾靈,十一年前不幸死亡的記者。她有隨身攜帶錄音筆的習慣,這一支,是案發前幾天她剛剛購置的新工具。在遇害時,她正坐在遮雨的涼亭里,記錄當天晚上發生的事。
背景里有雨滴砸落在地面破碎四散的聲音,中間夾雜著各種腳步聲與遙遠的車笛聲。女性低緩的聲線在空氣里震動,重現了那個下著大雨的混亂夜晚。
她心情很好,報告完當天採訪的進展後,低聲吟唱起來,在斷斷續續的旋律中,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第一段音頻播放完畢。雜糅的背景音戛然而止時,猶如大海的潮水從邊界褪去,僅留下一片空曠的沙地。會議室里出現一種空蕩蕩的安靜,刑偵支隊的眾人都生出一種類似的,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們日以繼夜地追查、尋找真相,可是當真相平靜地來臨的時候,他們卻無法平靜地接受了。
有些遺憾,也有些悵然若失。有種終於走到了終點的慶幸,又有種不甚圓滿的難過。
結案了。
這次真的可以結案了。
……可是已經太晚了。離開了太多人。
這一切太造化弄人。
昏暗光線中,人影互相靠近,漸漸響起一些細碎的私語,伴隨著沙沙的書寫聲此起彼伏。
技術人員很快點開前一天的錄音記錄。眾人再次噤聲,捕捉音頻中的關鍵信息。
許久後,窗簾重新拉開。刺眼的光線照進窗戶,同時湧進一陣清新的風。視野與嗅覺的開闊,驅散了室內的部分沉悶。
眾人一齊將目光投向前座,等待何川舟的指示。
何川舟兩指夾著一支黑色的筆,習慣性地旋轉筆身,指尖被劃出一道黑色的印跡。片刻後,她翻過手掌,將筆重重在桌上一扣。
那一聲清脆的響動,打破滿室寂靜。
不算高大的身影站起來,挺直了脊背,帶著領導者的威嚴。她用低沉的聲線叫了一聲:「謝奇夢。」
謝奇夢起身立正,大聲應道:「在!」
·
朱彥合極不配合,被警察押著走進來時,還在不斷叫嚷。
「為什麼又找我?怎麼又叫我!你們到底有完沒完?街上打人的事我認了,你們不能老拿別的案子審問我!聽見了沒有!趕緊起訴!開庭!我不要住在看守所!」
他還穿著早上的那身囚服,身上有一股汗味。剛從毒癮里緩過神,沒多大力氣,連脖子上的抓痕都是新鮮的。
兩位青年警察不容抗拒地將他按在桌子前面,掙得鎖鏈鏘鏘作響。
謝奇夢冷眼看著朱彥合耍無賴,等了一陣,見他還不消停,用文件夾砸了下桌面,警告道:「夠了啊,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朱彥合停下動作,吸了吸鼻子,斜睨著他。一眼認出他是個資歷尚淺的警察,面帶些許不屑道:「怎麼是你?那兩個女人呢?」
謝奇夢嗤笑:「你以為這什麼地方?還允許你點單啊?二十年多人套房居住權,可能都配不上你。給我坐好了。」
朱彥合似乎預料到了什麼,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肆意的笑。然而那種笑容里看不出任何高興的意味,只是純粹地做著僵硬的表情,以掩飾自己的內心。
他調整好姿勢,正對著他們,第一次精神地抬起自己的頭,像是等待他們宣判結果。
謝奇夢朝邊上的人點頭示意,那位警察利落按下電腦中的播放鍵,就挺一道女聲在房間裡響起。
他們截取的,只是很簡短的一段音頻,前後不足三十秒,卻清楚記錄了孔鍾靈遇害面臨的情況。技術員設置好重複播放的模式,讓死者離世前最後的一句質問不停在房間裡迴蕩。
朱彥合起先還有波動,聽到後面的時候,徹底安靜下來,表情已經很平靜。他歪著頭,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門板上,神情全然不似剛進來時那般囂張。
隨後,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胸腔震動,發出一聲聲的怪笑。
謝奇夢觀察著他,示意同事先將錄音關了。
聲音停止,跟木鋸一樣切割著朱彥合的酷刑也終於結束了。朱彥合吐出一口氣,頹喪地倚在桌子前。
當最恐懼的事情到來的時候,他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懼,而是前所未有的解脫。
「居然真的有?你們那麼快就找到了?」朱彥合眯著眼睛笑了笑,「看來真是是命運啊。她死那麼多年都沒放過我。」
謝奇夢翻開筆記本,詢問道:「朱彥合,幫助你買通人證,指使你誣陷范淮的那個人是誰?」
朱彥合沒有回答,他將臉貼在冰涼的木板上,嘴裡發出些無意義的音節,任由口水順著臉頰滑落到桌上,儼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現。
謝奇夢抿緊唇角,說:「朱彥合,如果你願意配合調查,指認從犯,我們可以幫你說情的。」
朱彥合模糊地問道:「你們說清?法院真的能給我減刑嗎?」
「說情是個機會,不是個保證。」謝奇夢冷淡道,「朱彥合,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死刑吧?」朱彥合肯定地說,「影響特別惡劣、吸毒、傷人、社會危害性大,肯定是死刑。」
沒想到他的覺悟還挺正確,謝奇夢無法反駁。
以這個案件的嚴重程度來看,朱彥合多半是死刑。
朱彥合動了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液體。力道之大,在皮膚上留下了淡紅色的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