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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0:08:55 作者: 除零
    「我有一晚上可以聽。」季崇舟頓了頓,「當然,如果你不想講,也沒有關係。」

    周嘉曜看了眼時間,還剩三分鐘過零點。

    他起身關燈,只留一盞夜燈,光幽幽瑩瑩,空調吹著涼氣,溫度適宜,氣氛正好。

    周嘉曜說:「你躺下,閉上眼睛,我簡單說。」

    季崇舟縮在薄薄的被子裡,露出一張大眼睛,說:「好像在聽睡前故事。」

    「閉上,」周嘉曜陡然又恢復平日懶散的、冷淡的漫不經心了,他的手遮在季崇舟的眼前,說,「就當睡前故事聽。」

    季崇舟點點頭,眼睫掃過周嘉曜的掌心,閉上了。他在心裡卻告誡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

    「我有個弟弟,比我小四歲。」

    季崇舟突然開口:「什么弟弟呀,是我這樣的弟弟,還是表弟堂弟……」

    「親弟。」周嘉曜打斷他,「不要插嘴,只許聽,不許說。你雖然叫我哥,但不是我弟弟,你明白嗎?」

    季崇舟剛被下了封口令,只能點頭。

    不過心裡又有點暗暗不爽,怎麼現在就不是弟弟了,之前在那麼多劇組,大家問他「夏天是你哥哥嗎」他都說是,工作人員和周嘉曜聊天談到他代詞用「你弟弟」周嘉曜也不反駁,怎麼現在就不是了?

    季崇舟有點酸溜溜的,又有點失落。

    畢竟之前從沒聽說過周嘉曜還有個弟弟。

    「他叫周嘉暉,我媽一般叫他小暉,叫我曜曜,我以前叫他全名,後來也叫他小暉,」周嘉曜把手拿開,看到季崇舟的眼睛閉著,唇彎了彎,「小時候我們感情很好,他是個很可愛很懂事的小孩,可以說是完全繼承了我父母性格上的優點。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他很討人喜歡,我媽尤其喜歡他,所以後來我媽和我爸鬧矛盾,要帶一個小孩走的時候,她帶走了小暉。那年小暉六歲,我十歲。」

    「我媽和我爸的矛盾,怎麼說呢,是很多因素加在一起。我媽家族很能掙錢,全國各地開花,我爸家偏政一點,後來我爸出來做生意,也做得還不錯,趕上房地產的風潮,在青州算是混得不錯在我大概八九歲的時候,我聽見他們吵架,我媽聲嘶力竭說她一切為了孩子,不然她也一定會出軌——是的,我媽抓到我爸出軌了。之後的日子還是照常,有一度我懷疑那次吵架是我做的夢。」

    「直到幾年後,我媽平靜地和我爸說,她遇到了一個新的愛人,她並不打算離婚——因為利益關係,他們從來沒想過離婚——但想要和他一起生活。我爸沉默了很久,說,好。我媽說,她不能舍下她的孩子,所以她要帶一個走。我爸問她想帶走哪個。我媽這時候開始說了很多,說我大了懂事聽話,說弟弟還小不能離開媽媽……說了很多,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個人都聽得出來,我媽就是想帶弟弟走,說那麼多理由,只是為了說服,說服我爸,說服我,說服她自己。然後我爸就笑了,說,那就小暉吧。」

    周嘉曜感覺季崇舟的呼吸越來越平緩均勻了。

    他的手掌放在季崇舟蓋的被子上,很輕地拍著,仿佛是真的在講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們去了蕪煦市,離青州不算太遠,但媽媽離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們,準確說,是我。」

    「媽媽走了以後,我爸開始頻繁出差,家裡只有保姆阿姨,上下學是司機接放,零花錢管夠……但日子突然變得很空。然後有一天,來接我的不是司機,是我舅舅,他問我想不想試試演戲。我舅舅那時候剛準備涉足電影圈,投資了一部電影,講山村的一個故事,需要小演員。我就去了。」

    「劇組很熱鬧,大人都很好,很照顧我。有一場戲我印象深刻,一場夜戲,我是那場戲的主角,當時所有的燈光都打在我身上,所有人都看著我,鏡頭都對著我,收音器在我頭頂,我能看見鄉間的塵土和蚊蟲飛舞,我說台詞時,所有人屏息靜氣。」

    「我是這個愛上演員這個職業的。很俗,俗死了。」周嘉曜說。

    他知道有些人以為他的愛是出於高尚的藝術情懷,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在表演上的天賦更令許多人以為他有愛又有靈氣,前途無量,他一度也這麼以為,他當然熱愛表演和電影,但最初的本質只是為了逃避現世生活和感受萬眾矚目。

    而當你在一條路上走了足夠遠,你便很難再放下它。

    如果周嘉曜幸運,那麼他會做一個演員,演到七老八十,仍然是充滿熱情、魅力無限。

    但他不幸。

    「後來借著我舅舅的關係,還有因為我表現出的不錯的天分被一些有名的導演編劇看上,我演了一些電影,甚至有了挑劇本的機會。十三歲,我演了《驕陽》,這部電影次年參展斐列川電影節,獲得七項提名,最後我拿獎了,最佳男主。《驕陽》後來還拿了很多國內的獎,我的金蝴蝶也是那時候拿的。」

    季崇舟想,好厲害。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風頭無兩,就是我當時的感受,我那時候很快樂,繼續挑新的電影演,《星影搖欲墜》就是那個時期拍的。然後我媽帶著小暉回家了,那年我十七歲,小暉十三歲。」

    當這個破碎的家庭重新聚集在一起,周嘉曜能夠敏銳地感覺到所有人都發生了改變,但他那時還沒有意識到,改變最大的是他那蒼白瘦弱的弟弟,他只發現弟弟小時候那種靈動的眸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怯的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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