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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0:08:55 作者: 除零
    滑過來,滑過去,滑過來,滑過去。

    寂靜中,那骨碌碌的聲音令人有幾分毛骨悚然。

    「之明?」

    顧檢啪地把彈珠摁住,眼神冷漠,壓抑著怒火:「多大了,還玩這種東西?」

    顧之明抬起頭,微微地笑了。他夢遊般地站起來,輕柔地把椅子放好,說:「我去睡了。」

    「咔。小季這笑得不行啊,太甜了。重來。燈光注意,明暗對比再明顯點兒。」

    第二遍過了。

    整個上午的拍攝基本都是這個節奏。第一遍或頭兩遍各有瑕疵,陰問渠指出問題後季崇舟能通過調整神態和肢體動作達到他的要求,不過從陰問渠的臉色來看,不是很滿意。

    拍攝結束,陰問渠單獨和季崇舟談話:「你沒找著那內心狀態。顧之明在這個時期,處於爆發前夕的沉默,你現在只有沉默,沒有爆發。從表演技巧上來說,其實你演得沒什麼可挑剔的,但距離我想要的感覺還差一點兒,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季崇舟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茫然太明顯。

    陰問渠拍了下他的肩:「自己想想,想不通可以問問周嘉曜,希望下午能拿出一個好的狀態,可以嗎,崇舟?」

    「我盡力。」季崇舟說。

    錦伊替他倆領了午飯,送進房車。

    空調開得太低,她進去哆嗦了一下。舉起盒飯:「今天是紅燒獅子頭!」

    季崇舟接過來,道:「謝謝。」

    周嘉曜說:「辛苦。」

    錦伊說:「下午還要補拍昨天的戲,時間很緊。」

    季崇舟說:「我知道。」

    錦伊說:「沒事,你休息你的,到時間我會提醒的。」

    季崇舟於是也說:「辛苦了。」

    錦伊笑道:「還好啦。今天的紅燒獅子頭好好吃!」

    車裡很安靜。

    吃完飯,季崇舟把陰問渠的話向周嘉曜說了一遍,他有點緊張,很怕下午還是演不好。

    聽完他的話,周嘉曜轉頭拋給錦伊一串鑰匙,說:「去小車上睡會兒吧。」

    這是要兩人單獨相處的意思。

    錦伊接過奔馳車的鑰匙,說:「下午第一場在一點半,我會提前二十……十五分鐘吧,過來喊你們。」

    周嘉曜說:「不來也沒事,我會注意時間。」

    錦伊點點頭,撤了。

    第17章

    「爸爸,天快亮了。」

    顧之明跪坐在床頭,握著顧檢的手,臉貼在他的手上。臥室里的窗簾拉開,可以看到屋外遙遠的高樓,天將亮未亮的朦朧。

    顧檢的嘴巴上貼著黑色的膠布,他的腳腕也被膠帶纏在一起。一隻手被繩子高高吊起,另一頭連著吊燈。

    他掙紮起來。

    房車裡有一張簡易的單人床,季崇舟躺在上面,他並不需要太認真地演顧檢,只要認真觀察周嘉曜時如何演顧之明的。

    周嘉曜的臉貼在他的手掌上,左臉換右臉,瞳子漆黑如深淵,眨也不眨地盯著季崇舟,那目光太專注,專注地近乎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父親,」周嘉曜的四指抹過季崇舟的掌心,力氣很大,動作卻很慢,像種折磨,「你的手出汗了,好涼。我替你焐一焐。」

    他握緊季崇舟的手,微微坐直一些,神情認真:「我還記得,媽媽剛去世時,你讓我做飯,洗衣服,疊被子。那時候你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一個很孝順的孩子,夏天把蓆子扇涼了再請父親就寢,冬天把被子焐熱了再讓父親睡下。你和我說,我是你血脈的延續,沒有你,沒有我。你說,我是你意志的延伸……」

    顧之明說:「我要察言觀色,解你之憂,順你之意。」

    周嘉曜臉上沒有表情,語調平淡。嗓音有一種奇異的微啞,稍稍發抖,能讓人感覺到在克制。他的眉梢微挑,眼角幾乎抑制不住喜悅的蔓延,但終於還是抑制住了。看起來好像只是額角青筋跳了一下,唇短暫地彎了一瞬又復原。

    「爸爸,我知道,你活得不快樂。活著太痛苦了,我知道。」他低垂眼瞼,微微皺眉,「你出了好多汗……怎麼在發抖?爸爸,不用害怕。」

    顧之明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白色的手帕。

    周嘉曜沒有帕子,只抽了張紙巾湊合。

    他用力掰開顧檢握攏的五指,一根一根手指,擦淨汗水。

    擦完,他把手帕丟在一邊,繼續握緊季崇舟的手。那姿勢像是病床前的孝子,焦急而虔誠地等待父親醒來。

    但他的眼神很暗。

    季崇舟意識到那是一種很「直」的眼神。是用力而專注的直視,每一次轉動都像是跳動——總之,一看見這個人的眼神,你就能察覺,他不是正常人。

    在此時此刻,周嘉曜完全變成了瘋癲的顧之明,令季崇舟都覺得陌生起來。

    周嘉曜額上沁出汗。他很快意識到,自嘲地笑了一聲,說:「爸爸,你看,我是你的孩子,我永遠無法擺脫你的影響,你出了那麼多汗,弄得我也出汗了。你那麼害怕,弄得我也……害怕了。」

    這不是劇本里的台詞。

    「對了,繼續說察言觀色。」

    他又掏出一條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朝顧檢露出一個笑容。

    「我想了很久,爸爸,我知道你恨透了這個世界,你覺得痛苦。所以你酗酒、對我施加暴力、你交一個又一個女朋友……又連女朋友也不放過。好不容易,你遇上真愛,想要娶蘇小姐,結果蘇小姐跑掉了……你一定很痛苦,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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