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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9:38:15 作者: 六棋
蹙起的眉梢和抿緊的薄唇,有意無意撥弄摩挲的扳指,都象徵著他心思不在張幽的話上。
他還會時不時地望向書房內,那隻釉白瓷瓶,張幽看了,那裡面不過插著一株紅豆枝,別無其他。
而且因為脫水,枝葉已有了枯萎的跡象,賀蘭霆甚至都沒讓人把瓶里的枝條換掉。
張幽敘說完公務,正要請賀蘭霆做決斷,就聽他提出新的要求,「先說崔櫻吧,她怎麼樣了。」
崔府的動靜,張幽一直有關注。
崔櫻被關禁閉的事,他當晚就拿到了消息,匯報給賀蘭霆聽,本以為太子會吩咐安排做點什麼,結果至今未有動作。
張幽又不能干涉,且這件事崔櫻自己明確表示,讓他們都不要插手,她要一人承擔保全太子,如果真動了手腳,說不定還會浪費了她的心意。
「崔府那個省思室,據說在整個崔氏一族裡都是出了名的堪比刑罰室的地方,那裡受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磨的人心。」
「人心怎麼磨。」
賀蘭霆語調幽沉,容色未變分毫,看著像是漫不經心。
張幽很難猜測他到底是對省思室好奇,還是出於對崔櫻的關心,因為太子知道崔家對崔櫻做出七日之後要革姓除名的決定後,就像默認了崔家對崔櫻的處置一樣,並沒有露出半分怒容憐憫。
張幽覺得,如果換成自己,早應該去崔府請罪了。
但站在太子的角度,仔細思慮,又覺得很不現實,作為未來的一國之君,是不能太長情的,太子的聲譽比崔櫻重要太多,一個貴女和儲君相比算什麼。
將來若是被史官記載在冊,就很不好看了。
而且……而且本身,太子就要對付如日中天的貴族勢力,顧家是太子母家,若是不那麼貪心,也會一直相安無恙。
但顧家偏要跟崔家結黨攪和在一起,那只有先拿他們當出頭鳥來搓一搓世家們的銳氣了。
崔珣跟顧行之,就是太子選為動彈兩家的砝碼之一,崔珣領了官職去靈州上任,打的是將來與世家分庭抗禮的目的,同時也能分裂崔家的內部勢力。
而顧行之,自然是讓他挑起顧家與太子之間的矛盾,要是鬧大了,正好也有理由收攏回一些曾經賦予過顧家的權利,這些都是太子與聖人商議過的。
每一步都如棋局一樣排布好了,只是沒想到在緊要關頭,崔櫻會主動站出來攬下一切麻煩。
張幽不禁出了神,等他說話的賀蘭霆眸如獵鷹,目如利箭射過來。
「是這樣。」
張幽舔了舔乾澀的嘴皮,回憶得到的情報,把這四五日崔櫻遭受過的經歷告訴賀蘭霆。
「崔氏為了省思室,歷來都設有七位訓誡的先生,三男四女,都是族裡德高望重的人物。這些人在訓教方面手段了得,崔宰輔的目的一開始,是為了逼出殿下,二是為了讓崔娘子服軟,才設定了七日時限。」
「可是沒想到……」
太子穩得住,崔櫻竟也穩住了。
「據說進過省思室的,出來後沒有一個不安分,那裡除了一扇窗,什麼都沒有。進去第一晚,是不許讓人睡覺的,但凡崔娘子閉上眼,就會有人進去將她喚醒,每隔半刻鐘會有人問她,『知錯沒有』『悔不悔過』『說是不說』,統共就這三句話,反覆詢問。」
「崔娘子認錯,卻不悔過,也不肯說。熬到天亮,崔府里的人雞鳴而起,在其他人用早食時,崔娘子是得不到一粟一粒的,也不會有人給她送水喝。即使這般,下人還會給她送去筆墨紙硯,讓她默寫出自己的罪行,不能修改和錯一個字,等到訓誡先生到來,要當面訴說自己的罪狀。彼時口乾舌燥,飢餓難熬,先生會以情理說服之,勸說崔娘子回頭是岸。」
「這是第一日……入夜後和後面的日子會更加難熬,反覆淬其心,煉其骨,直到崔娘子受不住為止,吃食方面還不是最苛刻的,最難為情的是需要緩解三急。崔娘子雖然吃的不多,省思室也有意餓著她,但還會有這方面的需求,裡頭是不會提供恭桶的,所以自理方面都需要崔娘子自己……」
賀蘭霆撥弄扳指的手停下。
張幽仿佛耗費了不少力氣,艱難地說完,「……需要她自己處理,聽說,到了第五日,崔娘子已經快要形若槁骸。她曾經向下人請求,提出的不是為了讓人幫她求情和送些吃的喝的,而是讓對方幫忙去看一眼府里的相思樹,看看樹上的莢果有沒有在。若是有,幫她折一枝回來。」
他跟賀蘭霆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瞥向那隻釉白瓷瓶。
賀蘭霆沉悶的聲音示意,「接著說。」
張幽:「崔娘子表示,只要樹活一日,相思還在,她就還在。最後那下人也還是沒能去幫她折一枝回來,當天那棵相思樹就被砍了。」
賀蘭霆:「紅豆莢果是毒物,崔家是擔心她藉此吞食自盡。」
賀蘭霆的話顯得理智又薄情。
張幽點頭,認同了賀蘭霆的話,卻也不妨礙她膽大地說了一句,「興許如此,但崔娘子對殿下的情意有目共睹,不是嗎。」
賀蘭霆掀眼冷漠地盯著他,他看上去是那麼的冷靜尊威,清醒得叫人害怕,「所以呢,張幽,你三翻四次幫崔櫻說話,在孤跟前提點她對孤的情意,你想做什麼,還是想讓孤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