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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9:25:22 作者: 丁墨
    「魚刺卡住喉嚨可大可小。」慕善扶住他後背,柔聲勸道。

    丁珩望著面前白瓷小碗裡小半碗醋,笑了笑,就著她的手一口飲盡。

    「這輩子沒一口氣喝過這麼多醋。」他眉頭再次緊蹙。

    「好點沒?」

    他咽了咽,點頭。

    「吃慢點。」慕善叮囑道,又不放心,從布瑪手裡拿過碗和勺,把魚ròu再細細剔了一遍。

    丁珩看著她專注的樣子道:「是我吃急了。」

    慕善聞言展眉一笑:「鍋里還有很多。你慢慢吃。」說完起身走到帘子那頭。丁珩看著盤子裡jīng心細細剔成一縷縷的魚ròu,只覺得喉中還隱有刺痛。

    在慕善的jīng心照料下,兩人身體恢復得不錯,氣色一天天好起來。慕善同時也打聽到,夜裡乘小船順水而下,一夜就可以到最近的城鎮。只是沿途常有士兵巡查,能不能躲過他們,還要看運氣。

    但也只能這樣了。

    第四天天氣十分炎熱。晚上,慕善給丁珩擦澡的時候,感覺他身體有點燙。一開始她沒在意。後來給陳北堯擦拭的時候,才覺得體溫差異似乎有點大。

    她立刻拿出體溫計給丁珩。丁珩的樣子似乎也有點沒jīng神,皺眉推說不用。慕善qiáng行抬起他的手臂。

    體溫測好慕善一看,已經39度2。她有些慌了,拆開他胸部傷口一看,果然有些化膿。

    傷口感染了。

    丁珩的臉已經有些不正常的紅暈,眼神也很疲憊倦怠。此時看到慕善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反而出聲安慰:「別擔心,我能挺過去。」

    慕善就算不是專業人士,也聽說過槍傷感染的嚴重後果。「不行!」她堅定道,「我去找醫生。」

    她掀開帘子走到陳北堯面前:「丁珩的傷口好像感染了。我得去請醫生。」話雖這麼說,可在場三人誰都知道,已經過了幾天,風聲肯定越來越緊。這時候找醫生來查看槍傷病人,會冒多大的風險。所以丁珩才想自己挺過去。

    陳北堯目光越過慕善,看一眼丁珩道:「扶我過去看看。」

    慕善想想也是,他們是一類人,對槍傷比她有經驗。陳北堯在她的攙扶下,略有些艱難的站起來,緩緩走到丁珩面前。

    「是感染了。」他目光微沉,「能找到可靠的醫生嗎?」

    慕善答:「布瑪說過,村裡有個獨居的老醫生,曾經是軍醫。我讓布瑪把他請過來再說。」

    陳北堯點頭,看一眼丁珩,丁珩便也點頭對慕善道:「你小心點,不要勉qiáng。」

    慕善想的是事後重金封口,而且她想,從醫多年的老人,多少會有些惻隱之心吧。可兩個男人不約而同想的卻是,原本計劃兩天後就走,老軍醫如果不聽話,殺了更安全。

    慕善跟布瑪說了,布瑪一直以為丁珩是慕善的哥哥,聞言二話不說就去找軍醫。過了一會兒,她卻一個人回來,示意慕善,對方要先收到錢才肯過來。慕善身上只餘一百多美金。她原本不介意把那張一百的給醫生。但想了想,還是先給了張20的。

    過了一會兒,醫生終於來了。他個頭不高,五十歲上下,整張臉看起來像塊樹皮又平又gān。所謂面由新生,慕善做顧問見過的人多,這種長相大多xing格勢利尖刻。

    醫生進屋,看到慕善,皺眉:「大陸人?」

    他用的是漢語,慕善心想,原來他也是老國民黨人。可是大陸人有什麼可皺眉的?

    「是,我是北京來旅遊的。前幾天我哥哥中了流彈。」慕善答道。

    醫生點點頭,走進裡屋,看到帘子擋住半間屋子,一怔。慕善把他引到丁珩面前,他看了看傷口,又摸了下丁珩額頭,搖頭:「感染太厲害,不好治。」

    慕善哪裡會不懂,把那100美元拿出來,塞給他:「醫生,請一定救我哥哥。」

    醫生把錢收進口袋,指著丁珩傷口:「這是誰處理的,不感染才怪。現在qíng況這麼嚴重,槍傷的藥也不好弄。」

    「醫生,我只有那麼多錢了。」慕善道。

    醫生看她一眼,對布瑪說了句什麼。布瑪快步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拿著一張一百美金給醫生。醫生收了錢,這才打開隨身藥箱,為丁珩處理傷口。

    這讓慕善有點不舒服----布瑪幫了她那麼多,現在還把她給的錢拿出來當藥費。這醫生明顯趁火打劫,人善被人欺麼?

    她忍著火,等了約莫一個小時,醫生終於處理完。他給了慕善一些糙藥,告知了用法,然後道:「這是三天的量。你到時候再來我這裡取藥。」

    慕善哪裡會不明白。三天後又得花錢。醫生看她遲疑,忽然道:「我聽說前幾天有坤塔首領的殘兵逃過來,現在將軍懸賞一百美元一個人頭,這小子不會是逃兵吧?」

    慕善沉默片刻,笑笑:「你等等,我想起還有塊手錶可以給你。請把足夠的藥一起給我。」

    「我看看。」醫生在客廳坐下來。

    慕善關了房門,走回陳北堯那邊,開始翻自己的衣物。那頭的丁珩撩開帘子,喘了口氣,跟陳北堯jiāo換個眼神。

    慕善終於摸出槍,握在手裡。回頭看到兩個男人都盯著自己,低聲道:「我去嚇嚇他……這種人貪財怕勢,不讓他有點顧忌,也許這邊拿了我們的錢,轉身,又去領賞。是吧?」

    她握著槍,站在屋裡沒動。因為手心不知何時全是汗,她扣著扳機和槍身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這人不能留。」丁珩緩緩道。

    「不可以。」慕善的手抓上門把手,又捏了捏槍。她覺得這人雖然可惡,但怎麼樣也罪不至死。要她果斷的為了自己人的安危,殺死一個無辜人的xing命,她做不到。她就想嚇嚇他,她告訴自己這種人只要吃到苦頭,絕對膽小怕事不敢聲張。

    可當日絕境中持槍殺人是一回事,現在要讓她走出去,拿槍威脅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又是一回事。她竟然有點緊張----她這輩子還沒拿槍威脅過別人。

    身後的陳北堯將她的動作神色盡收眼底,忽然扶著椅子,極緩的站起來。

    「你gān什麼?」慕善察覺到響動,衝過去扶住他。與此同時手中一空,槍竟然已經被他錯手取走。

    「我來。」他盯著她道,「放心,我不殺他。」

    「可是你不能站……」

    「穿衣服,叫他進來。」

    僅是穿上一件短衫和短褲,就花了十多分鐘。陳北堯額頭一陣細細的汗.

    他很堅持,慕善只能依他,出去叫了醫生。當她跟醫生走進來時,醫生一愣,慕善也呆住了。

    陳北堯yīn沉著臉,站在窗前。他什麼也沒扶,仿佛毫無異樣的站在那裡。挺拔修長的身材,在軍綠色短衫迷彩褲的襯托下,清瘦而jīng壯;他的神色很冷漠,兩道目光銳利bī人,像以往那樣,輕而易舉帶給人無所不在的威懾。

    「慕善,你先出去。」他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把槍放在窗台上。

    慕善有些不安的退到門外。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裡面傳來醫生一聲慘叫,頃刻卻又沒了聲音。她又驚訝又疑惑----陳北堯說不會殺他,就肯定不會殺。難道他要把醫生打殘廢?可又沒聽到槍聲?他現在一身的傷,就算打架,也打不過醫生吧?

    正焦急著,門卻從裡面打開了。醫生跌跌撞撞衝出來,把那兩百美元往慕善手裡一塞,結結巴巴道:「對不起,20,20其實就夠了。」說完也不等慕善回答,推門就快步走了。

    布瑪也很疑惑,嚮慕善表示,醫生xing格很清高,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好說話。慕善走進房,便看到陳北堯微僂著背,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氣。看到她,他直起身子,淡道:「放心,他不會亂講話。」

    慕善心疼得不行,連忙扶他躺下道:「你為什麼要逞qiáng?」

    陳北堯躺下緩了一會兒,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從沒這麼qiáng烈的覺得,槍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該出現在她手中。看到她剛剛握著槍發呆,他仿佛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

    這令他感覺到一種深刻的褻瀆,對她的褻瀆。這令他憤怒,對醫生小懲大誡。與此同時,他還感覺到一些厭惡,一種隱隱的對害她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持槍殺人的自己的厭惡。

    他把槍放在自己枕邊,淡道:「今後你不要碰槍。這些事qíng,我做就可以。」

    慕善一怔,眼眶忽然有點酸。

    丁珩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從頭到尾旁觀這一切----旁觀陳北堯白著一張臉,在慕善身後顫巍巍站起來;旁觀他卡住醫生的脖子,滿眼冰冷殺氣;也旁觀醫生離開後,陳北堯差點摔倒在地,卻在慕善進來時神色自若得像什麼也沒發生。

    而此刻,他旁觀著他們忘記了他的存在,溫柔而繾眷的相擁在一起。

    42、無我

    也許那老軍醫的確是治療槍傷的能手,丁珩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燒,令慕善放下心來。又過了兩天,實在不能再拖了,三人決定當晚就走。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慕善在布瑪的房間換好衣服,走到客廳,布瑪捂著嘴笑,目光慈祥。慕善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莞爾。布瑪亡夫的便裝穿在她身上,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寬寬大大全沒了形狀。她走進房間,陳北堯和丁珩看到她都是一怔,笑了。

    屋內鴉片煙沒散,他倆穿著同樣的半舊衣物,人還坐著,卻顯得格外高大挺拔。陳北堯指間還有鴉片菸捲,他微眯著眼,雙眸卻極為明亮。丁珩也比平時jīng神許多,對慕善道:「很可愛。」

    慕善很少被人夸可愛,聽到也不以為意。上前先扶丁珩站起來,把準備好的一根拐杖遞給他,再扶陳北堯。陳北堯站起來的時候,嘴唇不經意擦過她耳後整齊綰起的長髮,低聲道:「很xing/感。」

    原本慕善的心qíng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緊張。可見這兩人一開始優哉游哉的吸著鴉片,現在更是有閒心出言調侃,她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毫無畏懼,還是已經被鴉片弄得興奮異常。

    三人相攜走到客廳,布瑪看到兩人的樣子,竟然有些難過,抹了把眼淚,大概是想起了亡夫的英姿。陳北堯和丁珩也知道這些日子多虧布瑪,出言道謝。四人繞到房子後頭,從山坡緩緩向下就到了河邊。只見村中小河如同一條墨色的玉帶,在夜色中寂靜蜿蜒。唯一的光亮,是沿岸稀疏的民居燈火,還有天際垂落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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