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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21:50:57 作者: 金陵雪
「聶醫生,請你務必考慮清楚。」應思源想到的,他們都想得到,甚至更深遠,「這不僅僅是一台未經推廣的高風險手術。你現在也是病區負責人,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
列席的榮正歆卻是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聶未。我並不怕你失敗。」
失敗了,不過是失去一條性命。反正她現在也是生不如死。
失敗了,她和聶未都是立時了結,不失痛快。
「我想的是——如果成功了,她怎麼辦?這個世界飛速發展了六年,不比病魔溫和。」
她的家庭已經天翻地覆。醒來後,她如何建立全新支持,融入全新社會:「也許心理上的痛苦更甚於生理上的痛苦。」
聶未獨自端坐於會議桌的另一端。
他那雙烏沉沉的眼睛六年來都沒有變過,眼神如凍海一般波瀾不驚。
一張張或迫切,或焦慮,或為難,或殷切的臉龐,全部盯著他,看他如何表態。
他們看到聶未將那不離身的文件袋打開,拿出聞人延親筆簽下的手術同意書。
他回國之前去了一趟澳洲,找到聞人延,對他解釋這項手術的目的和風險。
這位飽經風霜的老父親思考了很久,終於同意了:「……聶醫生,阿玥能醒過來嗎?」
不做手術永遠不知道。
他也有很多困惑不解,要等她醒來才知道答案。
聶未的手按在同意書上。
「諸位。我決心已定。」
林沛白候在會議室外。
他有一隻和師父一模一樣的beeper,還簇簇新,但已經是他所痛恨的聲音第一名——第二名才是鬧鐘好嗎。
他將beeper拋上去,又接住。
師父有位叫做聞人玥的病人。
如果是林沛白講述,他也只能起這樣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頭。
林沛白來到聶未門下時,聞人玥尚在家中休養。
她在家中受到了親人無微不至的照顧。應思源,伍見賢,伍思齊,貝海澤等人,常常會來看她。
匡玉嬌放棄所有社交活動,帶著四名陪護,專心照顧女兒,聊天,翻身,按摩,放她喜歡的音樂,讀她喜歡的書籍。
她真是做到了母親能做到的一切,睡在女兒腳邊,每夜起來十幾次。
但她其實早就說過一句很正確的話。
她和聞人延都不是專業人士,家裡也沒有醫療設備,根本無法將聞人玥照顧好。
不過一年,聞人玥已經面部浮腫,四肢消瘦,腹腔積水。
於是在應思源與貝海澤的勸說下,這千瘡百孔的睡美人又被束手無策的父母送回醫院。
本該送去康復中心的植物人,因為是伍宗理的外孫女,所以被破例留在了聶未的病區。
正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世背景,林沛白對這名睡美人另眼相看。
在他的想像中,聞人玥一定是不遜於伍家弟子與子孫的存在,說不定還是聰智少女,天妒紅顏什麼的:「是不是,師父?」
師父淡淡回答:「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管住你的好奇心。」
聞人玥曾經愛美,不願意做闌尾炎手術。可是為了引流腹腔積液,不得不在下腹部開一個小口,留下疤痕。
好在她慢慢恢復了。
聞人延肯拿大筆大筆的錢砸下來——納米級沙床,多頻電磁沖按摩儀,高壓氧治療艙,羊水模擬環境——什麼最好的都給女兒用上。
她每天的保健行程都安排的很滿。病床前常年守著四個特護,都經過了最嚴格的訓練,對她精心照顧。
神經外科的護士長一直都在。
她知道特護病房的聞人玥每天都會打扮乾淨,換漂亮衣服,指甲修剪整齊。
天氣好時,特護會幫她戴上耳機,推出去曬曬太陽。
臭美的小尾巴真堅強,再也沒有出現臥床病人的各種繼發症狀,連褥瘡都沒有犯過。
真的就像是乖乖地睡著了——睡在鈔票上。
林沛白有時候也會找空子去看看這位美貌的病人。
比如想偷懶的時候,想安靜的時候,想沮喪的時候。
她所在的「荊棘地」是全病區最沉寂的場所,適合打盹,思考和發牢騷。
真是最好最沉默的聆聽者。
林沛白還對她訴說過苦追一個女孩子,什麼招數都使盡了卻追不到的挫敗無力:「……你不會懂的。你睡著的時候才多少歲,怕是沒有談過戀愛。要不,我勉為其難地給你一個吻,你醒過來,給我講講你的故事——你認識師父多久了?他從小就是這麼酷嗎?」
「唉,你看我又說傻話。你比我還小四歲呢。」他仰面躺在特護的床上,雙手放在腦袋後面,「我們都看不到師父的小時候——我看師父沒有童年。但凡有童年的人,都不會長成師父那樣,對不對。」
林沛白從不覺得師父待這位病人如何不同。
師父對所有病人一向一視同仁地——專業而冷淡。
他對於聞人玥的全部關注,在於早餐會時的簡報、查房與每月一次的體檢結果。
只有一次,她被休假中的貝海澤推去樓下曬太陽的時候,林沛白與師父正好從電梯裡走出來。
他記得那天特護幫她搭配的是一條荷色連衣裙,配同色發箍,閉著眼睛,頭髮拂在肩頭,乾乾淨淨,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