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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59:20 作者: 回南雀
    對方有著與商牧梟相似的面容,穿著一襲灰藍色襯衫,外搭深灰色馬甲,手上挽著同色的西服外套。眼角刻著細細的歲月痕跡,眉間紋明顯,看起來成熟又威嚴。

    是商祿。

    活生生的,真實的商祿。

    先前被商牧梟莫名其妙帶回家,光顧著震驚和慌張,也沒心情想別的,對於見商祿這件事便沒什麼真實感。現在商祿近在眼前,哪怕知道這位昔日偶像或許不會待見我,但出於一名影迷的條件反射,我還是不自覺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起來。

    明星和普通人到底不一樣,算算年紀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看起來卻至多四十,連一根白頭髮都沒有,當真是天生麗質。

    「……你是?」商祿茫然地注視我,可能因為太過震驚,一條腿還彎曲著跪在床沿,整個人保持著前傾的姿勢,沒有拉開距離。

    對於初次見面的兩個陌生人而言,有些過於近了。

    「我……」雙唇囁嚅著,卻訥訥不成言,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

    人類擁有世界上最複雜的語言體系,同樣的詞彙,重新排列組合就能成為另一種意思,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說話的藝術並非人人都有掌握。對於突發事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巧舌如簧,應對自如。

    「老師,外面……」

    而就在我苦惱於怎樣才能向商祿表明自己身份時,那頭房門卻忽然被人推開。

    商牧梟笑意盎然地跨步進來,話說一半,猝然剎住腳步,僵立在門口。

    如果真有宇宙意志,那它一定幼稚又頑劣,被它青睞的人,都要接受它令人窒息的特別關照,成為一切戲劇化的主人翁。

    我們三人就這樣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倉促地打了個照面。

    商牧梟臉上笑意一點點消散,表情肉眼可見的冷下來。

    「你們在做什麼?」

    商祿回頭看了看他,又再次看了看我。

    重新看回我時眼裡迷茫盡褪,仿佛只是兩眼間,他就已明了了什麼。

    「抱歉,我認錯人了。」他直起腰,轉身朝商牧梟走去。

    兩人越來越近,商牧梟整個人都繃緊了,唇角抿得平直,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商祿沒有多做停留,直接擦過他,用含著冰雪般的聲音命令道:「你,跟我出來。」

    商牧梟朝我睇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帶上門與商祿一道去了外面。但不知是商祿對房子的隔音太過自信,還是有意要說給我聽,兩人並沒有走遠,就在門外你一言我一語爭執起來。

    「床上那個是誰?」商祿聲音隱隱傳進來,有些窒悶,但仍能聽清。

    「我姐他們沒說嗎?那是我的哲學老師,也是我現在的交往對象。」商牧梟的話語中,含著絲大仇得報的痛快。

    商祿一靜,似乎在消化這一信息。

    「你把人帶回來,是覺得我會生氣嗎?你想通過這種方法來反抗我對你的壓迫?」商祿再次開口,語帶譏諷,「商牧梟,你就算和一條狗交往,我也不會生氣。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雖然他沒有直接把我比作狗,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

    果然,電影角色歸電影角色,千萬不要和演員本身混為一談。

    「既然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那為什麼你總是要干涉我的人生,逼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之前讓我報考金融系,現在又要讓我去拍電影。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商牧梟冷笑一聲,「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那些不再只是你的人生,也是我的人生。當我們的人生軌跡發生重疊,你難道覺得我該優先考慮你的感受嗎?你用的穿的哪一樣不是我給的?就連這條命都是我賦予的,你到底在憤憤不平什麼?」

    「你賦予的?你不是經常說,我這條命是用我媽的命換的嗎?」

    商祿沒有回答,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懶得理睬,但我沒來由覺得是後者。

    短暫的靜默後,商牧梟語氣平靜下來,只是透出濃濃疲憊:「你們到底為什麼要生我?」

    商祿這次沉默的更久。

    「我以為再生一個孩子她會快樂,想不到卻讓她更不快樂,這點上,我也很後悔。」他的聲線低下來,顯出與方才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的語氣。仿佛只是提到梅紫尋,都足以讓他變得溫和。

    「所以你恨我,你覺得是我殺了她。」

    「不。」商祿頓了頓,道,「是我們一起殺了她。」

    我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揪緊了手下的衣襟,只是旁聽,都被這句話的殺傷力震懾到。

    之前商牧梟曾說商祿雖然不是個好爸爸,但從來沒有虐待過他。他說得不對,商祿的確沒有在吃穿用度上虧待他,但他虐待他了。用言語,用冷漠的態度,化為一把把尖刃,刺向本該最無辜的孩子。

    難以想像,商牧梟是怎樣經年累月忍受這些「暴力」的。

    外頭徹底靜下來,在商祿說了那樣的話後,就是商牧梟也要緩上一緩。

    良久,就在我以為隨著爭吵結束,兩人都已經各自離去的時候,商牧梟緩緩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的身體完好無損,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傷口,但任何人只要對上他的雙眼,便會清楚的意識到——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奄奄一息,鮮血淋漓。

    他坐到床邊,沒有提爭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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