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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51:21 作者: 醉酒微酣
這是普通的檀木佛香,廟宇常用,香客無論貧富都買得起,亦稱平等香。
「香夫人!香夫人!」
門外有人喚,這做香的女子便放下手中活計,去打開了小院木門。
「徐嬸,有事?」
來人夫家姓徐,是位中年農婦,體型偏胖,面容親切。她見人先笑,遞上一籃子鴨蛋:「喏,我閨女托人捎來的,專程要我好好謝你!上回若不是你幫忙,我家可就出醜了!」
徐嬸女兒月前出嫁,可是負責妝扮梳頭的喜娘卻臨時摔斷了腿來不了,眼看迎親的人都進了村口,新娘子還素著一張臉,徐嬸是急得團團轉。這時鄰居香夫人主動開口幫忙,她很快取來黛筆胭脂,為新娘子妝扮一新不說,還把模樣描得美了幾分,總算補了這岔子。
被喚作香夫人的這女子連忙推辭:「您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哪兒能收您的東西。」
香夫人平素為人冷淡,在村里人緣很一般,不大討喜,就算是鄰居,徐嬸也和她往來不多。可是經過上回的事,徐嬸發現她其實人不錯,只是天性清冷,不太習慣與別人親近而已。
徐嬸把籃子往她手裡一塞:「收下收下!跟我還客氣個啥!對了,你家小香在屋裡頭?我家大牛老念叨著她呢,有空帶她上家裡來玩兒。」
正說著,從院子裡跑出來個三四歲的小女娃,長得粉嘟嘟的,鳳眸櫻唇,可愛得緊。
「娘親,娘親。」她咯咯笑著跑近,舉起手裡的東西,「你看我捏的香丸子!」
香夫人看了看那團五顏六色的東西,啞然失笑:「你玩兒泥巴了?」
「才沒有呢!」小香搖搖頭,努嘴道:「我是拿花瓣兒捏的,你聞,香噴噴的。」
徐嬸見狀夸道:「哎呦我們小香可真乖!這么小就知道幫你娘做香了,好樣的!」
小香得意地把下巴一昂:「徐婆婆,我不僅會做香,我還會曬香裝香咧!」
徐嬸哈哈大笑,香夫人也抿笑著摸摸她的頭:「是是是,你最能幹,你是娘親的小寶貝。」
小香主動幫忙,抱著籃子把鴨蛋拿進屋裡。香夫人請徐嬸進家裡坐坐。
徐嬸擺擺手:「不用了,待會兒我家老頭子和兒子就從田裡回來,我得做飯。你呢?灶火燒上沒?」
香夫人望了眼院子裡曬的香料,赧然道:「還沒……做香一時做忘了。」
徐嬸嗔怪道:「看你多馬虎!大人經得餓,小娃兒可不是鐵打的。得,你今兒個也別開火了,到我家吃去。我給小香炒盤她最愛的菇子雞蛋!」
經不住徐嬸的再三邀請,香夫人粗略收拾一下,牽著小香去了徐家。
地里幹活的徐家父子回來,眾人圍著桌子坐下,徐娘和她兒媳婦端上幾個農家小菜,香夫人打開帶來的酒,給在座各位一一滿上。徐叔領頭舉杯,大伙兒先喝一盞,就算正式開席了。
飯吃完,小香跟著徐嬸的孫子大牛在房裡玩,香夫人跟著徐嬸收拾碗筷,拿到廚房清洗。
徐嬸喝了酒有些臉紅,說話膽子也大了許多,直接說道:「香夫人,你莫怪我老婆子多嘴。雖然你靠著這門做香的手藝吃飯養孩子,可家裡沒個男人始終不妥。再說小香兒年紀還小,你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顧她,實在也忙不過來不是?依我說啊,你年紀還輕模樣兒又生得好,再找個男人不難的。你曉得隔壁村子開私塾的李官人不?就是白白淨淨的那個。他上回來吃酒看上你了,私底下托我問問你有沒有再嫁的打算?他雖然沒成過親,可他不介意你帶著小香,他說會視如己出。我瞧他像是個會疼人的,又是讀書人,你嫁她也不算委屈。香夫人,你意下如何?」
香夫人洗著碗,微笑著搖頭道:「徐嬸我知道您好心,但我實在沒這心思。雖然平日就我和小香相依為命,可我覺得這樣挺好。」
徐嬸有些失望,勸道:「現在你覺得沒啥,可等小香長大嫁了人,就剩你一個人太孤零零的了。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是不是還記著以前的相公呢?可是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來找過你……」
「徐嬸,」香夫人笑容溫婉,口氣卻很堅決,「以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相公什麼的,我更是沒有印象。我也不是念著誰,我只是不想改變現有的日子。」
村里人家睡覺早,收拾好廚房香夫人就帶著小香告辭了,回了自家院子。
晚間,小香洗了澡鑽進被窩,拉著她娘非要說話。
「娘親,大牛說他生辰快到了,到時候徐叔叔會帶他去城裡看戲,還給他買糖人兒扎風箏……他想要什麼他爹就給他什麼,有爹爹真好。娘親,為什麼我沒有爹爹?」
香夫人摸著她的頭,柔聲道:「你有爹爹的,每個人都有爹娘。只是你爹爹現在不跟我們在一起。」
小香撅著嘴:「那他為什麼不跟我們在一起?他是不是不要我,不要娘親?」
「我想他應該是被什麼事耽擱了,所以才被迫和我們分開。他會來找我們的。」
「娘親,爹爹長什麼樣?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呢……」
「他和小香長得很像很像,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樣。」
「唔……我想見爹爹。他要是再不回來,我以後都不要他了……」
不一會兒小香便不再說話,沉沉睡去。香夫人輕輕在她額頭一吻,幫她掖好被角,然後吹滅燭火,也躺了下來。
幽沉黑夜,她睜大眼盯著頭頂幔帳,毫無睡意。
小香的父親,她的夫君,長得什麼樣?其實她也不知道。
她是一個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的人,她醒來的時候就只有一個名字----忘知。
給了她名字的這個人,是一個有著琥珀色瞳孔的年輕男人。她想他應該不是她的相公,說不上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反正感覺上他就不是。
他給了她名字和一個包袱就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忘知忘知……到底是忘記了什麼,又知道了什麼?
她猜測過去的自己應該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否則手上怎麼有枝紋繡的紅蓮?這些玩意兒,煙花之地才比較常見吧。
所以她沒有過多探尋以前,而是準備開始新的人生。忘了便忘了罷,如果是太過不堪的人生,還是不要記起才好。
一切好似都在按照既定的走下去,這時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從天而降。
她懷孕了。
對於平常婦人來說有孕自然是喜,可是對於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而言,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喜訊。她壓根兒就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不知為何,她幾乎想都沒想過要拿掉這個孩子,從她知曉有個小生命在自己體內的那一刻起,她就義無反顧地堅持要生下。
十月懷胎,獨自分娩。嬰孩兒呱呱落地的那一剎那,她開心地哭了出來。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期望能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傢伙來到這個世上,如今這個心愿終於達成了,她怎能不喜極而泣?
這個女孩兒被取名為小香。如今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可做香的手藝卻是上乘,應當是以前餘留下來的。除此而外,以前的東西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唉……」
香夫人不覺幽幽一嘆,側首看著女兒恬靜的睡容,輕聲問道:「小香很想要爹爹麼?」
每月香夫人都要去城裡給一家香料鋪子送香,這日她一早便收好十來包平等香,帶著小香一齊進城。
順路坐上村里佃戶的牛車,小香捂著鼻子,偷偷在她耳畔抱怨道:「娘親,臭臭……」
香夫人豎起指頭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別說話。把荷包拿出來聞聞。」
話剛說完,一幕場景如閃電般划過眼前,一個男聲仿佛在耳邊響起。
「你不是有個香包麼?拿出來聞聞。」
「這麼靈?是狗鼻子吧?來,叫兩聲給我聽聽……」
他是誰?香夫人絞盡腦汁地想,可他就如流星般一閃而逝,轉眼就消失在了腦海深處。
「娘親?娘親?我們該下車了。」
到了城門口香夫人還在發愣,小香扯扯她的袖子,她這才回過神來,向車夫道了謝,提起包袱和小香往鋪子走去。
一般她都是把香交到鋪子便行了,掌柜拿香給錢。今天卻碰到一個難事。
因為隔天便是佛生日,所以各個寺廟都要備上很多香藥。這家鋪子因為平等香做得特別好,所以基本上附近所有的廟宇都來這裡提前預定下佛香,只要貨一到店家便差人送上門去。
只是今日負責送香的夥計病了,上吐下瀉,腿軟得走不動路。店家人手不夠,要香的寺廟又特別多,忙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焦頭爛額。
於是掌柜的便和香夫人商量:「夫人您看這樣成不?您幫我去送趟香,地方不遠,就在十里外山上的觀音洞。您僱車去,費用我出,回來我再多給您些銀錢作答謝。今兒個實在忙不過來,那裡的住持方丈向來關照小店,我不能失了信義……」
香夫人見狀也不好拒絕,想著寺廟倒不像其他地方烏七八糟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去也是使得,遂點頭答應:「好罷。」
掌柜再三道謝,把要送的香拿給她,粗粗交待了一番,便又回頭忙去了。
香夫人帶著小香,雇了輛馬車出了另一個城門,便往觀音洞去了。
觀音洞在這一帶名氣倒挺大,是個香火很旺的廟宇。香夫人到了以後,同門口的小沙彌說明來意,小沙彌便帶著她去禪室找方丈。
香夫人交待小香:「你就在這裡等著娘親,不能亂跑,知道了麼?娘親很快出來。」
小香頗為乖巧地答應:「嗯!」
香夫人這才放心地隨小沙彌進去,把香交由方丈親自驗過,這才又出來。
小香依舊在院子裡等她,不過手裡卻多了一捧紅瓣刺玫。
「娘親你看!這花兒多漂亮!」
小香高興地舉起刺玫晃了晃,香夫人問:「花哪兒來的?」
不等小香回答,小沙彌一拍光禿禿的腦袋,大叫不好。
「哎呀糟糕!你摘了念卿師兄的花兒,他待會兒可要發脾氣了!他最寶貝這些花兒,誰也不能碰,多看一眼都要遭他恨!」
香夫人聽他這麼一說,趕緊拉著小香往花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