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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51:21 作者: 醉酒微酣
初cháo的到來,讓我們必須分開睡。不過我還是欣喜的,因為這個我一手養大的小女孩兒,終於成長為一個女人。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更近了一步。
再等兩年,只要兩年。卿妹及笄,就能嫁人了,嫁給……我。
這時我已經十八歲,基本上從奶奶手裡接過了沉香樓的生意,是故我有很多機會出門。
一次,我奉奶奶之命去華州收桂花。華州,養育了我又逐走了我的地方。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我心底突然騰起一股渴望,迫切想知道爹娘和弟弟怎麼樣了?
小時候我不懂,可隨著年紀的增長,我已大概能猜出當年的真相。於是我找去了沈家,想打聽打聽他們的情況,卻不料,居然遇上了東家小姐。
掐指一算已經八年,小姐不再是記憶中怕蟲子的小女娃,而是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
小姐居然還認得我,這令我很是意外。她帶著我到角落,和我說了許多話,告訴了我想知曉的一切東西。
走了、死了、瘋了、關了……區區幾字,囊括了我們一家人的情況。
我憤怒不已,恨不得馬上就去殺了那些人,救出娘親和弟弟,為冤死的爹報仇。可是小姐卻死死拽住我。
她說:「別說你進不去家裡,就算你進去了,也別想靠近那賤人的身邊一步。還沒等你報仇,我看你倒先被護院打死了!」
我不甘心,怒火縈在胸腔,我只能用拳砸牆泄憤。
忽然,小姐道:「不如我們聯手罷。你和我一起送那賤人下地獄。」
復仇之火一旦被點亮,就如燎原般猛地燃燒起來。
我和小姐商量過很多種的復仇辦法,不過這些辦法要麼是未付諸行動,要麼是半途而廢。時間太長的我們等不及,一招斃命的又有太大風險……最後,我也說不清小姐為什麼要提出用天宮巧和她交換。
好像……是我傳信給她說奶奶已經許了我和卿妹的婚事之後?
小姐回信說家裡人準備讓她入宮,她說有了權勢就可以直接要那毒婦的命,所以她要去搏一搏。但是爭寵光有美貌是不夠的,她需要一樣東西的幫助。
天宮巧。
傳聞中沉香樓最上品的胭脂,具有天宮仙子才有的神力。
外人以為天宮巧失傳是因為沒了方子,可我身在玉家一清二楚,這張配方是被奶奶保存著的。
常年來我都是溫順憨厚的,奶奶對我根本就沒有防備之心,所以我順利地偷到了那紙配方,自此後便研製起來。
我全心全意撲在天宮巧上,只想能夠儘快做出成品,早日交給小姐,早日報仇雪恨。就是在這段日子,我忽略了卿妹,和她漸生隔閡。
我有些不敢面對卿妹,偷偷研製天宮巧,使得我在她面前總有份羞愧感。奶奶對我那麼好,卿妹那麼信任我,我卻偷玉家的東西去達成自己的目的,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卑鄙無恥、忘恩負義的小人。
阿芙蓉,五石散。這些禁制之藥難以買到,我書信給小姐求助,她想法弄到給我送來。我擺弄著這等蠱惑人心的邪物,心中的愧疚愈發濃厚。
卿妹素來天真無邪,她一直以為我是忙於生意,她只是不高興出門玩耍的時間變少,她沒有察覺到我的反常。可是奶奶卻把我的變化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我疾速消瘦下去,我笑的次數越來越少。我的腦中就像繃著一根脆弱細弦,稍不注意就會斷開。
那天,奶奶終於問我想不想回家看看。她以為我如此憂慮是因為要入贅玉家,作為男人心裏面覺得對不起父母宗親,所以奶奶說讓我回家鄉看看。
我答應了。我想離開一段時間也好,一來方便我專心研製天宮巧,二來我是有意逃避,以此來緩解胸中的憋悶窒息感。
一別三月。待我滿懷憧憬歸來,方覺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便再也拉不回來。
卿妹變了。她的生活里不再只有我和奶奶,一個突如其來的男人霸道地占據了她的心間。
我不知道他們如何認識,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我只看到她滿臉明媚的笑容,和眼裡那抹情竇初開的嬌羞。
嫉妒,我生平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很酸很苦,更多的是不甘心。
憑什麼?我陪她十年愛她十年,竟然比不上外人的三月!
我找那男人談判,我開出很高的價碼,要他離開她。
一如初見,他乍看柔情的鳳眸里藏著說不出的攻擊性:「你覺得她就值這點銀子?」
我問:「你想要多少?」
他抿唇,笑著扔下一句話:「玉家大小姐,自然值整個沉香樓。有本事,你拿沉香樓出來跟我換她。怎麼樣?」
他一味挑釁,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我怒然拂袖而走。我要回去告訴卿妹,這個男人是多麼卑鄙無恥,我一定會把所有虎豹豺狼趕離她身旁。
沒想到我才到家門口,卿妹就哭著一頭撞進我懷裡。
我默默聽著她哭訴,心裡像被人一刀刀割下血肉,痛得難以復加。
「你……你不喜歡我?」我問。
「怎麼會不喜歡你?但你是我哥啊……再說我要是嫁給你,他怎麼辦……」
原來這十年我都在自以為是,在她眼裡,我所有的關護愛意都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常道女人善妒,男人妒忌起來也一樣。我聽她再次提及那個男人,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我卑鄙地想,只要占有了她,她就是我的了,沒人搶得走。
她掙扎哭鬧,流著淚求我。我努力忽視自己的心軟,一意孤行。
噬人火焰騰起,大錯釀成。
我竟然傷了她。
她扯掉我送她的玉扣砸在地上,扔給我「恩斷義絕」四個字,決然跑開。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愣愣看著斷玉,腦子裡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想,也想不起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期盼地驚喜抬眼,以為是卿妹回來。
「琅兒。」
是奶奶來找我。我斂起悲意,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扶她到旁邊坐下。我問她這麼晚過來有作甚?
奶奶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沉沉一嘆:「卿意她……唉。琅兒,婚事便算了罷。奶奶再為你重新找個好姑娘。」
奶奶這是什麼意思?連她也要拋棄我,轉而認可那個男人?
我求奶奶:「我不想要其他女子,我只喜歡卿妹,我要娶她!」
奶奶勸我:「可她的心思不在你這裡。你們都大了,奶奶管不了你們多久了。可我不想看到我最疼的兩個孫子鬧成這樣……琅兒,算了罷。」
「不行!你忘了你是怎麼許諾我的?你把我當什麼?有用的時候就用,用完了就一腳踢開!你答應了把她嫁我,她就非嫁不可!」
我衝著奶奶狂吼咆哮,奶奶驚愕,手掌顫抖:「你、你……」
就在此刻,奶奶突然發現案桌上的胭脂。她連番責問:「琅兒你為何會有此物?!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些什麼?你啊你,這個東西碰不得!沾也不能沾!」
我冷笑:「為什麼沾不得?你不就是怕我一個外人知曉你們玉家最重要的秘密……卿妹不把我放在心上,連你也防著我!」
我們爭執起來,無人注意打翻的燈油點點滲到地上,更沒察覺桌底下罪惡之源的悄悄燃起。
當濃煙嗆得我喉嚨劇痛,我才發現火勢有多兇猛。出去的門被堵了,房梁被燒得快掉下來,烈焰火海中,奶奶搡我一把。
「從窗戶跳出去!」
匆忙中我摸索著從地上拾起玉扣,想拉著奶奶一起走,卻被從天而降的木頭打中了臂膀。
「琅兒快走!」
我終是順利逃了出來,而奶奶便跟著那所房子,轟然倒塌。
無邊的紅色刺得我眼痛,我這才清醒過來。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這個對我恩重如山的慈祥老人,被我害死了。要是卿妹回來得知,她會怎麼看我?
帶著惶恐害怕和滿身傷痕,我跌跌撞撞跑出玉家大門,只想自己走得越遠越好。
就像第一次離開華州,這次我的離開,也充滿了無限的迷惘。漂泊數日,身上的傷口早已腐爛生瘡,我沒有醫治,我用渾身的痛來懲罰自己,這樣心頭的罪孽感才會減少一些。皮膚爛了,心也爛了,我是真正的行屍走肉。
有人把我撿回去,餵我吃藥給我養傷,這是另一個慈愛老人,恍惚中我似乎又看見了奶奶。
我沉醉在他們的一腔好意之中,我想,就讓這個夢做得久一點罷。
當我知曉他們決定在我身上試驗換臉之術,我並未有多麼吃驚不願。受人點滴恩惠,自當湧泉相報。他們照顧我那麼久,我付出一些又怎麼了?
可惜的是,這場夢又該醒了。
喝了麻沸散,我躺在榻上,感受著刀身划過肌膚的割裂感,木木的,並不疼痛。
眼皮漸漸發沉,我又做夢了。
陽春三月,銀鈴笑聲鑽進我耳朵。
鞦韆上,一個玉琢般的玲瓏小女娃盪著雙腳,歪著頭看我。
「你叫什麼名字?」
好似春風吹進心田,我不自覺聲音放柔:「阿杉。」
「那我叫你三哥哥好不好?」
「……好。」
番外三 遇
竹影搖曳小軒窗。
一堆劈成松針粗細大小的檀香木屑堆積在瓷瓮中,紫砂茶壺裡飄出團茶的味道。香氛滿室,一道倩影靜坐在旁,默然等待。
茶好,起身,執壺,傾注,澆木。
紅蓮素手舉著茶壺,緩緩向檀木上淋灑熱茶,不停翻動。均勻之後,她又蓋上盆蓋把淋漓香氣封鎖在瓷瓮內。
這方事畢,她轉身出了房,到房屋常年背陰的一隅,去檢查地上晾曬的檀木屑。這些木屑經過三天三夜的茶水浸泡,又要經過兩三日的通風陰涼,直到內芯干透,方才算得完成了第一步。
收起晾乾的檀木,她取來蜂蜜和高粱酒,按照一兩檀木,兩錢蜜,四錢酒的比例把東西攪拌在一起,又浸上三日。
三日取出再晾曬,曬乾後進行炒制。大火半刻,中火一刻,小火半刻。直到檀木上方飄起紫色煙氣,便算炒好了。
一味香藥配好,並不直接制香。而是要放到地窖存放一段時間,稱之「窖藏」。經過窖藏的香藥,其味更加濃郁悠遠。
香藥磨成香粉,然後加入木粉、榆皮粉,還有少許硝石,和溫水拌成泥狀。經由緊密壓制,最後切成條狀陰乾,便算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