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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40:58 作者: 趙熙之
過了好些時候,孟景春問:「方才是從哪裡過來的?」他這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似是從郊外回來一般。
沈英神色略頓,卻說:「去了一趟城外,有些事終是處理完。」
他不點破有自他的主張,孟景春亦不多問,偏過頭看了一眼案桌上堆疊如小山般的摺子,料想光是勸皇上慎廢太子的都應該不少,便道:「我聽聞……襄王要進京了?」
「恐怕也就這半月的事。」沈英放開她,拖了張椅子給她:「坐。」
這位襄王的父王是皇帝長兄,當年這位皇室嫡長子因身子骨太弱甘願放棄繼承帝位,自行請封至邊陲楚地,在封地住了十多年便早早過世。襄王是其唯一嫡子,少年繼位,不過短短十幾年工夫,便將貧瘠動盪的邊陲楚地治理得百姓富足安康,更是與鄰國互通貿易有無、和平往來鮮少再動干戈,可謂治績斐然。
人譽襄王仁智明恕、聰達多識,且重慎周密,樂施愛人,又贊其經學博覽、政事文辯鮮少人及。這般德行才情兼備眾人捧譽者,其實也不過才二十八歲。
楚地是現存唯一的藩王封地,即便襄王如此受讚譽,但在朝中卻仍有人念念不忘削藩一事,多次向皇上擬折,卻都被皇上一一駁下。
如今太子被廢,皇上膝下再無可接替太子之位的子嗣,這時候召襄王進京,意圖實在昭然若揭。朝中流言四起,皇上如今已危在旦夕,只為撐到襄王進京那一刻,將這江山交託於他。
太子餘黨紛紛上折,只道讓一介藩王進京不合規矩,請皇上收回成命,卻被左相陳韞的一句話全給駁了回去:「太祖有訓:子無德,即傳兄弟;兄弟不在,則傳侄;無侄,傳位賢能。」
話直接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明擺著說廢太子已絕無可能東山再起,皇帝即將迎立襄王為新太子,毋庸置疑。
孟景春並沒有接著提這茬,她已是困頓得不行,便索性趴在案桌上睡了。屋外飄著雪,冬天仍是遲遲不肯走。沈英見她伏案睡著,卻頓覺安心不少,多日來的應付與奔波總算告了短暫段落一般,能讓他喘一口氣。
他起身往爐子裡加了兩塊炭,烤了烤手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將孟景春抱至後面軟榻,給她掖好了被子。
臨近五更時,孟景春醒了,揉揉眼環顧四周,才知這是在政事堂。這榻略窄,只容得一人臥,平日裡供沈英夜宿。周遭布陳簡陋,身上被子也算不得厚實,勤苦至此又是何必。她小心翼翼起了身,躡手躡腳走到前面,一盞燈昏昏亮著,沈英卻伏在案上睡著,他手中握著筆,而筆尖處化開的一灘墨跡,已經幹了。
她剛伸過手,欲拿掉他手中握著的那支筆,沈英卻驀地醒了。
孟景春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下,卻見他神色中有初醒的空茫,竟有些傻呆呆的意味。本應該開口一本正經說「如何這樣就睡著了,會著涼的」,可孟景春偏偏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沈英驀然醒過神,看了看她,卻只冷著臉說:「將外袍穿起來,也不怕凍著。」
孟景春臉上笑意倏地收起,耷拉著腦袋去後面將外袍套起來,又走回前面才反應過來:「唔……是相爺替我脫的外袍?」
沈英收拾著案上的東西,頭也不抬,悶悶道:「不然睡得不舒服。」
他好像有些鬧脾氣,孟景春忽然覺得方才不該笑,可她又從未見過沈英這樣子,難得笑一笑又怎麼樣?小氣!
沈英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天快亮了。」
孟景春忍下腹誹,低頭抹平夾領:「我將供單送回大理寺,今日告假回去歇著了。」
「好。」沈英起了身,「路上當心。」
孟景春出政事堂時,天還未亮,值宿小吏都還睡眼惺忪,她低著頭匆匆忙忙離開,沿著清冷冷的御街往外走,石板路上有積雪,踩一腳一便一個坑,鞋子全濕了。她一路走著,竟不知不覺到了陳府門口,她在那門口站了會兒,卻終是沒有進去。依照陳庭方的性子,這時候恐怕誰也不想見,也不知他那糟糕的身體,這一次能不能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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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約莫近一個月,朝中眾人仍是各懷心思,襄王卻已是悄無聲息地進了京。此事並未聲張,除幾位要臣知其行程外,其餘人一概被蒙在鼓裡。
待所有人都知道這事,襄王已在宮中住了好些天。襄王自繼位後再未到過京城,此次進京,隨行的只有封地老臣戎彬及年輕近臣嚴學中。
戎彬當年隨同老襄王去往封地時,才二十七歲,手段狠戾令人聞之生畏,打仗從無敗績,很是目中無人,如今年紀大了,依舊還是老樣子,看誰都不順眼,但惟獨對襄王心服口服,儼然一副忠僕模樣。
而近臣嚴學中更是傳奇,年少時入書院念書,因辯難時言辭太刻薄,先生無法接受,被退學;又入一書院,繼續被退學;再輾轉他鄉求學,仍舊待不了多久就被退學。後來周邊都知道嚴學中此人,再無書院敢收。可這人偏偏聰明得不得了,什麼東西看一遍足矣,小小年紀也很是囂張,最後亦成襄王幕僚,在楚地一待十多年,成為楚地重臣,當了倒插門女婿,夫人極有錢亦很有手段。
消沉了多日的京城,竟因襄王進京又熱鬧了起來。坊間談資越發豐富,孟景春有時在衙門值完夜回府,在早茶鋪吃個茶果都能聽人說得唾沫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