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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40:58 作者: 趙熙之
這份自責因知道她是孟綰羅後更甚。那時覺得努力耗盡,事情再無轉機,只能眼睜睜看著孟太醫死,自己亦是跟著心灰意冷。這朝堂不如他預想中乾淨,規則亦只是權貴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牌,一腔熱血只能空付流水。
卻未想過,這一對孤兒寡母是如何度過這麼多年。
他不敢打探,怕聽到壞消息,這麼多年,便一次也未著人去問過這一對母女到底去了哪裡,又如何為生。
直到十一年後,他再次遇到孟綰羅。
她伶俐聰慧,寫得一手秀麗文章,每日都過得沒心沒肺,有時候卻糊塗得像個小傻子,跳上跳下不知深淺;她如暖陽般明媚,不像是背負著慘澹過去與回憶的人;在朝堂上得罪魏明先,得知他千金成了太子妃,被同僚笑不識時務,卻死鴨子嘴硬說為人不能失赤忱,還敢在摺子上立大志說要將韓至清的案子徹查到底。
他看在眼中,心底卻已是被她慢慢照亮。
通往過去的幽暗回憶慢慢被打開,撲稜稜飛出的蛾子此時卻堵在他喉嚨里,讓他難訴說。今日將一切攤開,不論最終要走向哪裡,他只要她繼續這般暖和下去。
孟景春慢慢止住了眼淚,此時眼眶已是疼到發麻,她這一番傾訴已是積壓多年,撐著笑臉不去回望過去不胡思亂想,好好活到現在,埋在心底里的苦楚今日似是要倒盡一般。
她已沒什麼力氣,腦子都放空,只聽得朔風呼嘯而過,沈英的心跳聲她一絲一毫也捕捉不到。那杯毒酒若不是沈英去送,亦會有其他人去送;但若不是沈英的爭取,她卻可能不會再站在這裡。問題並不在於誰送了那杯酒,而是為什麼會有那杯酒。天家的人犯了錯,為何要臣下抵命,為何可以連鐵證也不要,便能草菅了人命。
她心中黯然,卻不願就此低頭。
沈英輕嘆出聲,偏過頭,大片雪花已不知什麼時候不急不忙地開始往下落,一汪湖水依舊平靜,雪花入水即融,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冬卻深。
☆、【四零】慢慢行
回到城中已是天黑,路上慢慢積起了雪,孟景春從馬車裡下來,蹲在府門口攢了一把雪,緊握成一團,壓成一個結實的小雪球,拿在手裡默默進府去了。沈英走在她後面,到迴廊拐角處,他剛轉過去,便有一隻小雪球飛快地朝他砸了過來。
這雪球扔得一點都不似開玩笑,孟景春卯足了勁才將這雪球砸得又狠又准,像是這樣才解氣。沈英被她這雪球砸得胃疼,許久才抬手拍掉了衣服上的雪,孟景春卻已是不見了身影。
到了伙房,果然見孟景春窩在灶膛口烤火。廚工見沈英過來,忙說飯菜已是準備好,正打算端到隔壁去。沈英卻說不必了,廚工便識趣退下。
那廚工將伙房的門帶上後,孟景春仍是不動聲色地窩在灶膛口,大鍋里似是在熬湯,柴火噼噼啪啪燒得正旺,將孟景春一張臉烤得發紅。
沈英啞聲問她:「不吃飯麼?」
孟景春揉了揉腫著的眼睛,說:「吃,怎能不吃。」她站起來,走到沈英面前,卻忽然伸了兩隻手,貼在了沈英的臉側,聲音亦是啞的:「好冷。」
她那一雙手卻已是被火烤得極暖和,沈英臉上涼涼,被這突如其來的熱燙暖意驚到一般,心中百般滋味難辨。
「以前我舅娘說,冬天臉上會長凍瘡,我不信,下雪天就拼命在外玩,結果真的長了,就只能拿熱手巾捂著,臉上一顆一顆硬疙瘩,怎麼也好不了,到頭來被我母親訓。」她嘴中嘀嘀咕咕,沈英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
她接著道:「覺著相爺氣血不好,應當比我更容易長凍瘡。聽說楚州比京城冷得多,相爺可別凍出凍瘡來,會變醜的。」
「你如何……」如何會知道他即將公出楚州?
孟景春也不看他,收回手只說:「聽人說的。」她低著頭,想了想:「年關將近,楚州邊防的確要上心,只這樣一來,相爺趕不回來過年了。」她緊接著又道:「不過不要緊,我的字也寫得不賴,春聯我會記著貼。」
她這般說著,沈英心中卻泛酸。
他將她按進懷中,久久不能言。
孟景春便任由他這般抱著,心中滿滿當當,悶聲慢慢地開口:「我答應過相爺不走,便不會食言。」
沈英閉眼深嘆:「京中還有個地方,你應是想回去看看。」
孟景春亦是閉了眼,放心將頭埋在他懷中,說:「菽園嗎?」
「恩。」
「我原本想要買回菽園。」孟景春想起那一千三百兩來,「當時有人告訴我,菽園在戶部一小吏手中,他急著出手,要價一千五百兩,可那時我只有一千三百兩,便拖了好幾日。等我再想起來,卻被告知菽園已被售出了。」
沈英聽她悶悶說著,卻也不開口。他聽到戶部小吏急著出手菽園亦是偶然,十一年前的舊事久久不能釋懷,那日他便去了一趟,找到那小吏,將菽園買了下來。買回菽園,並沒有什麼旁的意思,只是那瓶藥的出現讓他確信那母女還活著,興許往後還能將這園子還給舊主。這樣打算著,便買下了。
卻沒料到,這園子的舊主如今就在他身邊。
孟景春又道:「且我聽說那人是一千兩購入,什麼樣的本事能砍價砍成這樣,實在是氣人。若我也深諳討價還價之道,想必用那一千三百兩也能買回這園子。結果末了那一千三百兩竟不知所蹤,便覺著這園子與我沒有什麼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