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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8:40:58 作者: 趙熙之
孟景春自然知這小子不信自己剛才所言,但她一時又想不到更好的說辭。牛管事站在門裡不急不忙地開了口,同白存林道:「這位大人,今日府上確實設了宴,大人可是接到了相爺的帖子,也是來赴宴的?」
孟景春心中默禱,最好白存林這廝知難而退,可千萬別進府,沈府的晚飯現下雖然每日都翻著花樣,但絕對不會超過六個菜,要說是設宴實在是太勉強了,何況哪裡來的舅舅?總不能隨便抓個小廝就認舅舅!肯定會穿幫!
白存林橫了心,也不知是哪裡借來的膽,竟說道:「我是與這位孟大人一起的。」
孟景春恨不得跳至一旁說根本不認得他,沒料牛管事卻面不改色地往後退了一步,伸手邀道:「既如此,兩位請。」
孟景春臉上竟面露焦躁之色,牛管事步子走得飛快,行至前廳門口,卻止住了步子,臉色沉靜地與他二人道:「請二位稍等。」便轉過身敲了敲前廳的門,先進去了。
往日裡因沈英總是回來得太遲,都直接回後院,前廳的燈是點也不會點的,今日卻燈火通明,實在是令人覺著奇怪。孟景春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今日當真有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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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桌戲
不出所料,孟景春一進屋,便見屋中已是坐了另外兩人,沈英抬眼看了看她,又看到她旁邊的白存林,臉色淡淡:「坐罷。」
白存林瞧屋內這架勢不由愣了愣,對面坐著的竟是宗亭,而另一人已是龐眉白髮,以他的資歷,實在認不出是哪位高人。
看那老先生的歲數,肯定不是孟景春舅舅輩的,難道……她舅舅是宗亭?!白存林被嚇了一大跳,要真這般,孟景春在朝中的後台居然這樣大,真是不能小覷。
他亦聽聞宗亭被外放柳州一事,心道畢竟是重臣,犯了事竟也沒有受重罰,先前入台獄鬧得人盡皆知,末了竟是雷聲大雨點小,居然外放了事。
而且……竟然臨走前還到沈英這裡來赴宴!他不就因為沈英捅出了簍子才入的台獄嗎?如今兩人好似一點芥蒂也無,表面關係看似好得不得了。
白存林胡思亂想著,沈英已是開口同孟景春道:「這位是前大理寺卿朱大人。」
孟景春剛剛拿起來的筷子竟然啪地一聲落到了地板上,她回過神連忙低頭撿,卻跟鬼附身一般怎麼也撿不好。侍女俯身將那筷子拾起來,又重新遞給她一雙新筷子,低頭退下了。
對面坐著的便是朱豫寧,這個斷過無數案的前大理寺卿,便是朱豫寧。孟景春有些手抖,都不敢往桌案上放,只收在寬袖中緊緊攥成了拳。她有好些話想要問這朱大人,可這情境之下,她卻是一句也問不得。
沈英面上淡淡,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似乎與她疏遠得很。孟景春當真已許久沒見過他這樣子,此時才頓悟到他其實沒有變,他對外人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只是這些時候她與他走得太近,見過他笑臉愁臉,才忘了他以前是什麼樣子。
孟景春不吭聲,握起筷子便低頭吃飯。朱豫寧卻對白存林與她道:「聽聞兩位是今年的榜眼與探花郎?如今都在哪裡做事?」
白存林作惶恐狀回道:「晚輩白存林,現下在工部任職。」
孟景春臉色略灰:「晚輩……孟景春,大理寺評事……」
「大理寺?」朱豫寧撫須淡笑,「在大理寺做一八品評事,委屈探花郎啦。」
孟景春頭低著,沒有回。
沈英看她這模樣,心中已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朱豫寧恰在這個當口回京見舊友,今日撞到他府上,又恰逢宗亭前來道別,真是湊了一堆熱鬧。
她這樣子,分明是想問卻又礙於當下這情境沒法開口。
沈英甚至有些後悔讓她見到朱豫寧。氣氛略是尷尬,宗亭開口同孟景春道:「朱大人是前輩,今日難得遇上一回,若沒有討教一二,日後興許會遺憾罷?」
沈英看了他一眼,宗亭輕笑笑,低頭輕抿了一口酒,無言。
既然宗亭已是替她開了這口,孟景春便想,那就討教一二罷。
她定了定神,臉色沉著,不慌不忙問道:「朱大人任大理寺卿一職多年,見多了各式各樣的案子,必是對律法與人情有著旁人不能及的體會。晚輩斗膽想問一問,朱大人心中,法與情哪個更重?一個案子了結,對案中所謂的惡者施以懲罰,為的又是什麼?」
沈英握著茶盞的手動也沒有動。
朱豫寧倒是一副樂於同後生探討一番的姿態,淡淡笑著:「人道法不容情,條條框框明晰生硬,似是沒法妄動,但終究孤弱。若諸案評斷,棄其中情委不顧,太過刻板亦是不行的。」
孟景春動了動嘴角,卻沒有說話。
朱豫寧接著道:「至於探花郎問的這懲罰意義何在,老夫早年間以為,懲惡是為了使世人明白作惡無好報的道理,而減少作惡。但後來見多了無意義的懲罰,仿佛很多案子最後判一個了結,只是為了了結而已——積在大理寺的案子少了一件,又有事主得了一個交代,只是如此而已。」
他稍頓:「探花郎年紀輕,老夫本不該說這樣的話。但老夫亦是從探花郎這個年紀過來,明白探花郎心中這份熱忱。不光是探花郎如此——」他看了一眼宗亭,又看看沈英:「沈大人與宗大人亦曾是如此。」
孟景春心有些涼,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好似很難緩過來。